第167章 芍药
陆冉冉将信封捧在手中，沉甸甸的，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起来。
“我可以打开看看吗？”她小心翼翼地请求道。
马致远无所谓地摆摆手，“你看吧，都是过去的东西了。”
陆冉冉颤抖着打开了信封，小心地将脆弱的纸稿抽出。阳光从窗外透进来，为纸张打上一层岁月的黄印子。
第一页是标题，黑色的油墨已经失去了光泽。
《似水年华》不是《小镇往事》。
陆冉冉的手顿了顿，偏头望了沈西泠一眼。
沈西泠安抚地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先不要紧张。
趁着这空隙，马致远不经意地问道：
“文淑怎么会想起让你们来找我？”
沈西泠将事情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其中在提到蔡文淑的时候，他的言辞委婉了些。
“我们是听奶奶提到了，您曾经在《每周影评》做了很久的编辑。”
“所以才自作主张地打听了您的地址。”
也就是说，并没有蔡文淑“让”他们找来的说法。
马致远听了也只是点点头，嘴里念叨着“挺好”、“就应该这样”。
过了一会，他站起身子，朝院子里走去。
“你们慢慢看，我去看看我的花。”
待马致远走开，陆冉冉这才有些激动地向沈西泠点点头。
“虽然，虽然名字不一样，但是”
陆冉冉将其中的某一页递到沈西泠面前，颤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某一句话上。
“这里，出现了艾拉说的那句台词。”
“和电影里的一模一样。”
“我们，我们终于——”
沈西泠按住了陆冉冉的手，让她冷静下来，同时用另一只手拿起信封，仔细看了看邮票上的邮戳日期。
“怎么样？”陆冉冉的声音有些艰涩。
沈西泠放下信封，神色凝重地看向了陆冉冉的眼睛。
邮戳上的日期，并没有比楚月最早的时间要早。也就是说，这份手稿不仅不能证明楚月抄袭，反而证明了是安宁在抄袭楚月！
陆冉冉颓丧地瘫坐在沙发上，挫败与失落宛如海啸一般席卷而来。面对几十米高的巨浪，她显得如此渺小与无助。
这时，马致远推门走了进来，原本干净的手指上沾了许多泥土。
瞧见陆冉冉的神色时，他并不意外。
“其实，”马致远清理了手上的泥土，又缓缓坐回了沙发，捧起搪瓷茶杯饮了一口，“在《小镇往事》上映后，我第一时间就去看了。”
“在看到编剧那栏不是安宁的时候，我大概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您为什么——”陆冉冉忍不住脱口而出，好在沈西泠捏了一下她的手，及时制止了。
马致远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大的波动。
他摘下了眼镜，揉了揉眼睛，低头捏着衣角擦拭着镜片。
“安宁那孩子，能把稿子寄给我，希望我给点意见，我很感激。”
说着，他重新戴上了眼镜，偏过头看着茶杯。
“我只是个小小的编辑，人微言轻，当时的《小镇往事》又是电影节的热门。”
“安宁也已经，已经去世了。”
“再多说什么也没用。”
“或许你们会觉得我做错了。但是我活到这个年纪，对错、是非，早就不重要了。”
说了这么多，他似乎有些疲惫了。
“这封信，你们要拿走就拿吧。”说完这句话，马致远便呆呆地看着窗外，宛若一座雕像，只有忘了盖上的茶杯还在冒着袅袅的热气。
陆冉冉小心翼翼地将稿件装回了信封，便要起身告辞。
这时，一向冷静的沈西泠却突然开口道：
“马爷爷，希望您别觉得我冒犯，这个问题，是我替我奶奶问的。”
马致远那斑驳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奶奶当年从国外给您写过很多信我妄自揣测了一下，您应该会好好收藏着每一封来信吧。”
“您收到了奶奶的信吗？”
马致远没有回答。
陆冉冉拉了拉沈西泠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但沈西泠仍继续道：
“如果您收到了，为什么不回复呢？”
“奶奶是回国了之后才遇上我爷爷的。”
换句话说，如果马致远当年没有和蔡文淑断了音信，现在沈西泠指不定就不会信沈了
没想到，马致远听了之后，只是轻蔑地笑了笑。
“你这年轻人，懂什么？”
说着，他轻轻拉起自己的裤脚，露出那副不锈钢的义肢，语气淡然。
“我为什么不回？因为我放弃自己的，明白吗？”
“她值得更好的生活，何必跟我这没腿的老头子一起受苦？”
“况且，”他将目光转向了陆冉冉，“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再追究什么，也不能从头再来。”
陆冉冉摇摇头，笑道：
“马爷爷您误会了，我不是想什么从头再来，也不是想为我去世的妈妈找回什么名声。”
“我想要的是一个公道。”
“作者创作自己的作品，就应该拥有署名的权利，这不会因为作者已经死亡而有所改变。”
“就算爱也不会因为一方的死亡或意外，而有所改变。”
马致远拉着裤腿的手紧了紧，但最后还是缓缓地松开了。
直到陆冉冉与沈西泠离开后，他都保持着那个看着窗外的姿势。
在回程的车上，陆冉冉好奇地问道：
“奶奶让你问马爷爷了吗？”
沈西泠摇摇头。
陆冉冉惊诧地看着他，“那你还敢问？”
潜台词是不怕奶奶知道你在私下编排她，又挨一顿揍。
等红灯的时候，沈西泠笑着朝陆冉冉眨了眨眼睛。
“你不说，我不说，奶奶怎么会知道。”
“说正经的！”
红灯过了，汽车缓缓开动。
“你又没有注意过沈公馆种的花？”
陆冉冉摇摇头。
每次去沈公馆都有大事，搞得陆冉冉如临大敌，哪有心思仔细看看院子里的花。
“是芍药，奶奶最喜欢的花。”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我们一起结伴出游，一起说说话，一起开玩笑。我把这朵芍药送给你，希望你不要忘了我。”
“我匆匆看了一眼，马爷爷院子里种的花，都是芍药。”
“冉冉，别担心，”沈西泠的声音带着某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我们一定还能找到别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