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回来
酒店。
尘醉和夏跃围在小茶几边，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馄饨，勺子搅动，浮起了小虾米和紫菜碎。
尘醉送了个薄皮小馄饨进口中，裹着汤，味道咸鲜，就是有点烫。
夏跃抽了好几张纸巾擦着额头的汗水，呼着热气，说道：“好久没吃了，记得以前拍电影，拍完都是后半夜了，剧组外面就只有买馄饨的小摊，咱俩每次就要碗海鲜馄饨。”
尘醉也抽了张纸擦汗，嘴唇被润得通红。
“你以前吃的时候，还往里面加一大勺辣椒和醋。”
隔着热气，尘醉看了眼夏跃，桌上放着辣椒，夏跃始终没动过。
“上年纪了，吃不了辣了。”夏跃说，“这都过去八年了……但一回想，当年拍花海的事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尘醉点了点头，继续吃馄饨。
夏跃放下勺子，点了支烟，吸了几口后，嗓子有些哑涩，问：“这几年……郑编剧联系你没？”
尘醉动作一滞，看着漂着油星的馄饨，忽然觉得反胃。
他擦了嘴，同样点了支烟，动作熟稔，夏跃轻啧了一声：“怎么还抽烟了？”
在烟雾中，尘醉半眯着眼，思绪游离。
“闹翻之后，就没再联系。”
“他最近有个本子在找演员，联系我了。”
“给夏影帝递本子不是很正常吗？”尘醉打趣道。
“我是不敢接大编剧的本子。花海那个本子我也没想到背后还有那么一茬。”
夏跃估计是喝醉了，神经大条，丝毫没察觉的继续说着。
“你当初接本子时，他也没跟你说是个同性的本子吧？你稀里糊涂拍到后面，拍吻戏的时候撂挑子不干，把全剧组的人都搞得很懵。”
尘醉捏着烟头，眼里彻底没了笑意。
灼热的火星燎烤着皮肤，在刺痛中，尘醉回忆起过去。
《蓝色花海》的编剧郑奇，父母是作协委员，老丈人是知名导演，而郑奇本身的代表作数不胜数，上到九十老头下到九岁小孩，几乎没人没看过他的作品。
郑奇被誉为“业内金编”，手握无数资源人脉，在圈内是没人敢得罪的存在。
当然，凡事也有例外。
唯一敢顶撞郑奇的人是他的御用演员，尘醉。
圈内人都知道，尘醉是郑奇一手捧出来的，郑奇给尘醉定制剧本，尘醉也称郑奇为恩师。
《蓝色花海》拍摄期间，尘醉以剧本更改不合理为由，和郑奇当众起了争执。
说是争执，其实是尘醉单方面的抗议。
因为剧本的问题，尘醉之前也不是没闹过，郑奇都只是纵容的说：“可以按你的来。”
但那一次，郑奇却说：“尘醉，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尘醉愤然离场，但是因为天价违约金，尘醉最后还是回来把电影拍完了。
不过电影一上映，尘醉就宣布退圈，当时有好事者采访郑奇，郑奇只是无奈说：“小孩闹脾气而已。”
至于是跟谁闹脾气，不言而喻。
尘醉回想起郑奇那副模样，就恶心得想吐。
就像《蓝色花海》一样，他遇到郑奇时是在一个暑假，那会他和父母住在一个古镇，经营着一家民宿，郑奇来小镇上找素材，住在了他家中。
那会儿尘醉的父母相处和睦，尘醉也才七八岁，是最活泼开朗的时候，每天闲不住的去给郑奇捣乱。
郑奇脾气很好，尘醉捣乱时他也不生气，总是笑盈盈的。
后来郑奇走了，尘醉也就去上学了。
某天放学回来，家里面来了一大群人，郑奇在其中，朝尘醉招手。
尘醉来到他跟前，郑奇蹲下，平视着他，问：“你喜欢看电视吗？”
跟学习相比，尘醉当然喜欢看电视，他点着头。
“那你想上电视吗？”
尘醉不太明白，但感觉挺好玩，于是又点头。
拍电视给的报酬非常的丰厚，是尘醉父母好几年都赚不到的钱，他们也欣然同意。
于是郑奇就带着尘醉迈入了娱乐圈。
尘醉演的第一部戏，没什么难度，因为那部戏的角色就是以他为原型，他完全是本色出演。
后面的戏即便不是本色出演，也有编剧本人把角色掰碎了喂给尘醉，尘醉演起来自然也得心应手。
随着年龄增长，尘醉也见识到了娱乐圈的光怪陆离，不过从始至终最信任的人都是郑奇。
在这期间，郑奇结婚了，在接亲的路上，尘醉和郑奇坐一辆车，郑奇握着尘醉的手，说着剧本里面表白的话，隐晦到极致，尘醉当时只是单纯的以为郑奇是在拿他当练习。
可是后来，郑奇跟他的肢体接触越来越多，已经超过了握手和拥抱的界限，同时他在外人面前也越来越频繁的表露着两人的关系。
尘醉有些不太舒服。
但郑奇带尘醉见了许多比他有天赋，却没有出路的同龄人。
郑奇在告诉尘醉，尘醉能火，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厉害，而是因为郑奇愿意给他提供资源，如果郑奇不给他资源，尘醉也只能泯于众人。
尘醉才十七岁，正是逆反的年纪，他想证明给郑奇看，于是背着郑奇接了其他人的本子。
在拍摄前期，一切都进行得挺顺利。
但是第一场戏，是一场落水的戏，尘醉连续ng二十几次，导演也不说哪里不对，就一直摇着头说“重来”，一直到晚上，郑奇出现在片场，导演第一次喊了“过”。
郑奇在现场装模作样的道歉，说尘醉演技不过关，脾气不好，业务态度差劲，都是他这个老师纵容得太多。
尘醉明白了，郑奇是在拿捏他。
至于为什么拿捏他，尘醉以为是郑奇怕他翅膀硬了，不尊师重道。
那部戏最后换了人选，尘醉沉寂了一年。
先低头是郑奇，郑奇带来了新的本子，向尘醉道歉。
那部本子就是《蓝色花海》的最初版本，是根据尘醉和郑奇在古镇的经历改编的，讲述的是一段忘年交的友谊。
“算是给老师留个纪念。”
尘醉同意了。
《蓝色花海》开始拍摄，郑奇全程跟组，剧本的修改频繁到不正常，尘醉几乎是晚上才能知道第二天要拍摄的内容。
尘醉越拍到后面，越发现不对劲。
现场的布景，灯光，小光和画家之间的氛围，都充满着浓烈的性/暗示。
直到有一晚，尘醉接到的剧本上，赫然出现了吻戏的情节。
尘醉情绪异常，当场找了郑奇对峙。
“为什么会有吻戏？”
“那一晚我的确亲了你，你忘记了？”
尘醉瞳孔急剧收缩，回忆着：“你什么意思？我那会儿才多大？再说你亲的是额头和脸颊，完全只是长辈和小孩之间……”
“可我当时的内心想法就是这样，文学创作不就是要释放天性吗？”
尘醉脸色猝然变化，几乎恶心得想吐出来。
“你他妈的……”
“尘醉，十八岁生日快乐，你成年了，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尘醉脸色苍白，现实与虚幻纷纷扬扬，令他头晕目眩。
“你……我一直把你当老师。”
郑奇笑得轻蔑，说：“你觉得我是在把你当学生吗？你觉得外人相信老师和学生这一套说法吗？你猜为什么一直没人动你？”
尘醉幡然醒悟，郑奇一直以来的高调，只不过是为了让外人误会。
“你已经结婚了。”尘醉以为法定婚姻或许能让郑奇清醒。
“我可以离，就当是为了你。”
尘醉哑口无言，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铃声急促，强行把尘醉从回忆中剥离出来。
尘醉看向手机，屏幕显示着来电信息。
“处日日，这谁啊？”夏跃伸着脖子，瞥了眼问，“名字还挺特别的。”
尘醉恍了一瞬的神，调整呼吸，接通电话，还没来得及吭声，对方就急吼吼的发了问。
“你在哪里？！你跟我说，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尘醉：“……”
尘醉略有些尴尬的看向夏跃。夏跃笑得意味深长，缩回了脖子，说：“你打，我出去一会儿。”
对面的炮仗突然哑了火，重重的呼吸着，像是气得鼻孔喷烟。
“尘醉，你跟谁在一起？你在哪里？”
对方气得不轻，直接叫上了大名。
“夏跃，在酒店。”尘醉回答。
“酒店？！”对方惊得喊了一嗓子，尘醉轻皱着眉，把手机拿远，“在酒店做什么？为什么要去酒店，今晚还回来吗？你回答我！”
仍旧炮仗，不过是一大串，炸起来噼里啪啦的，尘醉被问得头晕，挑了个好回答的问题。
“不回来，导演没说吗？”
对方哽了一下，接着理直气壮的说：“没说！你为什么出去不跟我说一声，你知不知道我……”
尘醉愣了一下，问：“你怎么？”
“你不觉得你出去不跟舍友说一声，特别过分吗？”
尘醉轻笑了一声，说：“胡搅蛮缠。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昝日已经气得脑子宕机，早就管不住嘴，说：“别挂！你回来，不要和夏跃在一起，也不要住酒店。”
尘醉看了眼时间，说：“不回。”
“尘醉！”对方陡然提高的音量，尘醉惊得眉心一跳。
“你回来，今晚必须回来。”
“为什么？”尘醉实在不解。
“没有为什么！”昝日气势很足，实际虚得要命，“我不管，你 今晚必须回来，算了。”
尘醉以为他闹够了，结果就听到昝日窸窸窣窣的换了衣服，说：“太晚了，你不用回来，我过来找你，地址发过给我。”
尘醉：“……”
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和开门声，尘醉才意识到昝日不是在开玩笑。
“昝日！你别闹了。”
“我他妈没有在闹。”
尘醉愣住了，因为昝日吼完这句之后，竟然带了点哭腔。
“地址发给我，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