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前奏
露营终究是没有去成，那雨断断续续地一直下，下了一个周，樊何一离开的那一天，地面上还是湿漉漉的，江里的水是黄色的。
李然送樊何一去火车站，她没有下车，车只能停留三分钟，她向他挥手，车就慢慢离开了。
李然回到家里，突然就觉得房子里好空旷，也好安静，安静得让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坐在哪儿，只是盯着书桌上摊开的试卷和教材，看一看沙发又看一看地毯，最后坐在了书桌前。
她拿起笔，从桌上堆叠的试卷里抽出一张空白的试卷，把手机开了静音，埋头写题。直到一张试卷完成，又对完答案，她才拿起手机，查看时间。想着樊何一应该快要落地了，她便给樊何一发消息。
过了十几分钟，李然接到樊何一的电话，他说“飞机刚落地，我还在回廊上呢。”
“累吗？”李然手里还拿着笔，敲着桌上的试卷。
“还好，在飞机上看了一会儿书，又眯了一会儿，就到了。”
“看什么书呢？”
“你书桌上那本。”
“我书桌上？”李然翻了一会儿，说“哇，这都被你找到了，它被压在教材下哎。”
“你回来收拾之后，你才把教材放上去的，我去的时候，那本书就放在沙发上，你回来之前我就在看。”樊何一走出了回廊，一边走一边说。
“哦，好看吗？”
“挺好看的，就是没太看懂，可能是没有共鸣，都是想象。”
李然笑了，她说“我还没看，只记得讲的是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小说，我买来之后就放那儿了，静不下心去看。”
“嗯，是的，每天都在批斗，比网暴还惨。”
李然想笑樊何一的类比，但又笑不出来，她突然就沉默了。樊何一没听到李然说话，便询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樊何一，房间里好安静啊。”李然盯着桌上的试卷。
“你开扩音试试。”樊何一顺着人群走着。
李然笑出声，声音里藏着笑意叫他“樊何一。”
“嗯。”
她叫了一声樊何一之后，抿着嘴唇，憋笑，樊何一耳机里又听不到李然说话，他有些疑惑，问她“你想说什么？为什么叫我又不说话。”
李然深吸一口气，再吐掉，吞吞吐吐地说“樊何一，都——都怪你。”说完之后，害怕自己笑出声儿，又抿着嘴，憋笑。
“怪我什么？”
“我之前上下班回到家，都不觉得家里很安静，也没有奇怪的感觉，但是，刚刚我过来之后，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特别安静。”李然有些不好意思，越说越小声。
樊何一轻轻一笑，说“因为少了一个我啊。”
李然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啊，刚刚说完她就后悔了，现在她只笑不说话。
樊何一接着说“唉，你现在不是也没有工作，正在准备考试吗？要不，你直接来上海，在我这儿也可以复习啊，是吧。”
李然听到“工作”，看了一眼时间，快6点了，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说“我怎么没工作，我先挂了，准备去托儿所了。”
“啊，现在就去吗？”
“我不得收拾收拾啊。”
“那你开着扩音呗，又不影响你收拾咯。”樊何一走到大厅，还要乘电梯上二楼，去到出发层乘车。
“嗯，好。”
“怎么样？来吗？”
“不去了，去上海复习，到时候还要飞回来考试，而且我在托儿所还有工作啊。”李然一边把水杯装到包里，一边回答。
“那你不是说太安静了吗。”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刚才有点恍惚。”
“……”樊何一欲言又止。
“我收拾好了，准备出门了，先挂了。”
“好，晚上下班的时候注意安全。”
“……”李然正在穿鞋，她又恍惚了一下说“嗯，但是这里治安很好的。”
“我知道，但是小心一点也没错嘛。”
“嗯，好，知道了，那我挂了啊。”
“嗯。”
“拜拜。”
“拜拜。”听到樊何一说了拜拜，李然就挂了电话，出门了。
楼梯间的感应灯在她的脚步声里亮起，她一步一步走下楼，上一层的感应灯灭了，下一层的感应灯承接着她的脚步声亮起。直到李然走出楼梯间，看到马路上湿漉漉的砖块，她发现自己没有吃到依赖的糖，却隐隐约约地尝到了依赖的甜头。
这样的甜头陪着她对接作业，陪着她辅导学生，下班的时候，她走出托儿所，樊何一不在的二楼楼梯间空荡荡的，她又想到饭盒一了，笑得像一个小孩儿一样蹦蹦跳跳地下楼。
刚出楼梯间，就收到樊何一的消息，她问她“下班了吗？”
李然站在一楼楼梯口，离他一米远的路灯把李然的影子投影到楼梯上，她停住脚步，低着头回复他“刚刚下楼呢。”
“那好，我给你打电话。”樊何一躺在沙发里。
“我还没回到家呢。”消息还没有发出去，樊何一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李然戴上耳机，说“喂，我还没回到家呢。”
“我知道啊，就是因为你在路上，才给你打电话。”
李然很开心，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樊何一继续说“我明天就要开始工作了，到时候，我不一定每天这个时候都有空。”
“没事啊，我租的房子离托儿所也不远，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啊，什么时候你都可以打我的电话，我助理会接的。”樊何一想到，他们从认识到现在，她似乎从没有和他提起过任何朋友。
李然开心地笑出声儿，说“嗯，但是你想啊，要是真有什么事，我打报警电话可能更快，你说是吧？”
“……”樊何一不语。
李然看到卖水果的三轮车就停在不远处，她和樊何一说“等一下，我先买一点水果。”
“好。”
李然刚走到摊位前，正准备开口，买水果的大叔突然“e~tui~”吐了一口痰，李然把到了嘴边的“给我一个袋子。”咽了回去，她下意识地掉头走了。
水果摊老板还在身后喊她“不买水果吗？”
当她转身离开，走了好几步，她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她想她不能正中他们下怀，不然他们的训练就太成功了，她就真的只是那只被训练着去接住飞盘的狗狗了。她一言不发，盯着前方，一直往前走，脸上没有愠色，没有恐惧，没有厌恶，什么也没有。早上出门前，那种依赖的甜味在她舌尖淡化了。
直到听到耳机里传来“你挑了什么水果啊？”，李然才幡然醒悟，随它去吧。樊何一不知情，他以为李然还在挑水果呢。当正常的声音曾经异常过，即使在某个地方，它作为正常声音出现，在那个被训练过的人耳朵里，也是刺耳的。
“……”李然没有立马回复，反应了一会儿，抱怨道“我没买，走了，今天的水果都不新鲜。”
“你没说话，我还以为你还在挑呢。”
“我忘了。”
“你在想些什么呢？说话都能忘。”
李然说“一时没想到还和你打着电话呢。”
“唉，还是水果比较重要啊。”
“嗯？”李然反应了一会儿才领悟到樊何一的意思，连忙笑着说“怎么——”
李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接下来的一声“e~tui~”打断了，她好像不害怕，只是下意识地颤抖。她转身看向那个和她擦肩而过的人，可是她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她。
“喂？”樊何一听到她话说到一半，以为她掉线了。
“嗯，喂。”
“怎么不说话了？”
“……”李然站在原地，看着那人远去，他头也没有回地和黑夜混在了一起。她对着电话喊樊何一“樊何一。”
“嗯，怎么了？”
“我想你了。”那一瞬间，她的情绪似乎像湿漉漉的地面一样安静，刚下过雨的空气那么清新，她的鼻子却很酸，但眼泪终究是没有掉出来，她吞了一口口水，接着说“我真的想你了。”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
这个时候，她只能往前走，她告诉自己要往前走，昂首阔步地往前走，抬头挺胸地往前走，无所谓地往前走，无声地没事地往前走。
“我也想你，但是你怎么了？”樊何一从沙发上坐起来，他很开心，于此同时，他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异常，或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说过想他。
“怎么了？”明明是他的关心，她却哑口无言，她怎么了呢？拧巴吗？矫情吗？还是害怕？或许害怕更多一些吧。
她又吞了一口口水，说“没事，确实是有点想你了。”她再也不要告诉别人她怎么了。
樊何一还在兴奋，他憋着笑说“今天，我们家李老师进步了。”
“是吗？”
“是啊。”
“那你要不要夸我？”李然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李老师好厉害啊！”
“就这样？”
“嗯。”
“啧。”李然走到摩天轮的地方了，她开玩笑地说“樊何一，要是你以后不喜欢我了或者你选择了比喜欢我更重要的事情，或者有更大的诱惑的时候，你记得和我说一声，不要企图用让我讨厌你的方式结束。”最后一句“让我对你有一个好的念想，让我还能和人相处。”她没有说出来。
说完之后，或许是突然闪过的车灯照亮了她的脑子，她自嘲地开玩笑地说“唉，我怎么扯到这个了，好像是有点孤独了。”
“我知道了。”
好，知道了，那就请牢记，但不记得也没有关系了，等事情真的发生那天，就算记得也无事于补，就像目的地就在你眼前，但前面是鲜花，需要绕一大段路才能从路面走到目的地时，即使心怀歉意，很多人还是会践踏着鲜花走过去，特别是没有围栏的鲜花，可那歉意又能维持多久？一个月，一个个周，一天，还是十几分钟？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