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千五百公里的梦
李然听着那声音在她的梦里一直呼喊，低沉，收敛，却像来势汹汹的洪水，因席卷沿路的泥沙而变得浑浊，因携带沿路的断木而让人闻风丧胆。那是逐渐逼近的压迫感，使她呼吸不得。她在达到极限的窒息中醒来，心跳似乎慢了半拍，她本能的深呼吸，深呼吸，一直到她睁开眼睛看到天花板。
在每一次从噩梦里醒来的时候，她都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不问来处，不知归途，那无法言语的情绪无处可以安放，最终，天花板成为了它最好的落脚点。
她盯着不明亮的天花板，似乎能够听到自己的脑电波在“滋滋”作响，不似高速运转之后的车轮突然刹车那么刺耳，像站在高压线下，高压线发出的声音，很小声，却让人觉得危险。
她缓了一会儿，又继续睡去。
慢慢地，她去到另一个地方，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李然~李然~”她睁开眼睛，看到一张有些生疏的脸，他俯身看着自己，他在笑。李然不确定地喊了一句“林锐？”她有些茫然和惊讶。
“嗯哼？”樊何一伸出背在身后的双手，松开食指，手里的金黄色的银杏叶飘下来，混在那些被风自然吹落的叶子里。
李然闭上眼睛，防止银杏叶携带的细渣和灰尘进到进到眼睛里。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站直。她说“好巧啊，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猜？”樊何一蹲下，再盘腿坐在地上。
“又是出差？”李然又坐起来，转头看向他。
“嗯~出差是常事。”樊何一把玩着前面的银杏叶。
“这是第二次见面了，算是偶遇吧？”李然也把玩着眼前的银杏叶，将银杏叶在银杏叶上堆出形状。
“嗯，我算是演员吧。”樊何一还记得他说过第二次见面就会揭晓自己的职业。
“所以，你就是樊何一？”李然没有抬头，继续玩着手里的银杏叶。
“不会是，我是林锐，我只是他的替身演员。”樊何一转头看向她，但是她没有抬头，地上的一只小熊已经初露雏形，她小声地说了一句“奥哦，挺好的，你比他帅。”
“那必须啊。”樊何一被逗乐。
小熊已经完成，李然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把手机递给樊何一说“给我和我的小熊拍一张呗。”李然很少自拍，她的相册里只有景和美食，人很少。
樊何一接过手机，给她拍照。
他们聊了好一会儿，闲扯，中间沉默，闲聊，再沉默，再闲扯，时间也在这一来一回之间过去了两小时。
他们沿着街道往下走，这是一条几百米的街道，五六米宽，街道两旁都是银杏树，树上虽挂满了金黄色的银杏叶子，但相较于前几日也稀疏了不少，毕竟有一部分铺在了地上。
街道两旁的房子高度一致，都只有两三层楼高，和这银杏树一样，谁也不会比谁拔尖太多。阳光很好，那几株只有几片残叶悬挂在枝头的银杏树，枝干似乎很轻柔，细细的，被太阳映射在地面上，地面上的银杏叶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回到了枝头，只不过这一次是树枝盖过了银杏叶，而不是银杏叶遮挡了树枝。
这景区，周围都没什么人呢？这一路上，只有他们两人和若隐若现的影子与这银杏叶交汇，远方的山脉承接着干净的天空，真的干净，连一片白云也没有。
蝉鸣声儿未停，平原尽头的山脉紧拖着泛白的天空，天空中灰蒙蒙的，月亮已经消失不见。
花香从山头随着清风，像麦浪似的往像村庄飘来，樊何一坐在摇摇椅上，手里拿着剧本，一只蜜蜂从窗外飞进来，在屋里“嗡嗡嗡”地飞着，这儿停停，那儿走走。
樊何一听到“噔”的一声，他看向窗户，紧闭着的玻璃窗上，没发现任何小动物的踪迹，只有那只小蜜蜂还在墙壁边缘徘徊，撞击墙壁又煽动着翅膀往后退。
“噔——”他又听到了一声，他放下手里的剧本，走到窗边，还是没有看到什么，但紧接着，他看到一颗小小的石子砸在了玻璃上。他打开窗户，探出身往外看去。他看到李然站在民宿的院子里，门口的那一缸玫瑰花在她身后和她一起向樊何一招手。
樊何一用嘴型说了一句“等一会儿。”他两步并作三步，把剧本扔在床头的书桌上，穿着拖鞋，往门口走。两声小声的“咔！”“咔！”之后，门被打开又被关上。他蹑手蹑脚的走下楼，走到院子里。
李然站在原地，看到他的时候，她冲他微笑。
他看到她的微笑，他走到她面前，张开双手拥抱她，拍拍她的头，用他的手掌包裹着李然的头，好像他的温暖可以传递一些给她，那天晚上他没有做的事现在他给她了。
李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有短暂的不知所措，小心翼翼的问他“你怎么了？”
“嗯？”
“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啊。”
“……”李然不说话。
还一会儿，他拍了拍她的头说“有被温暖到吗？”
“嗯？”
“他们说拥抱可以给别人力量和温暖。”
“奥哦。”
他们走出民宿的院子，沿着玫瑰花田中间的马路散步，路上空无一人，连虫鸣都渐渐消失，天空的颜色越来越白，似乎快要看到被山脉掩藏起来的太阳。
银杏叶在一阵风里飘落，远方的太阳逐渐隐入山脉，终于收起了它最后的一束阳光。李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何一，准备开拍了。”
“嗯，这就来。”樊何一回答道，他说“我先走了？”
“嗯。”李然伸手抓住从她面前飘落的银杏叶，像是抓住了那随风飘落的彩带，他们说那是彩头。李然看着他转身，李然叫住了他“林锐！”
“嗯？”他听到她叫他，刚转身，李然向前一步，双手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到他怀里。樊何一愣了一下，他给予她回应，抬起右手拥抱她的肩，左手手掌裹住她的头，轻轻的拍拍李然的头，没说什么。
李然静静的藏在他怀里，他的怀抱里好像贴了暖宝宝，暖暖的，好像有颜色，是银杏叶的金黄色，温柔的，让她不想说话打破这一切，让她想在这儿再多呆一会儿。可没一会儿，她兜里的手机响了，一直响。
李然松开他，说了一句“谢谢！”，樊何一没说什么，只是微笑。她掏出一直响的手机，但她看着手机界面上的接听键，却怎么都划不动。就这样，李然的意识慢慢清晰，手机的铃声让她从她梦里回到现实里。她没有睁开眼睛，还沉浸在美梦被破坏的遗憾中，她不情愿地接通电话。用懒散的声音问道“喂，谁啊？”
“我，周姐，还没醒呢？”电话那头传来花店老板娘的声音。
听到她的声音，清醒了一半，才记起来今天要去花市，她才睁开眼睛，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她说了一句“起了。”坐起来，盯着前方的墙壁发呆。
“好，我就是怕你醒不来，我女儿就这样。”
“嗯，醒了。”李然爬起来，穿上鞋子。挂电话之后，看到四周白色的墙壁，她才终于从梦里回到现实，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唉！这不过是一枕槐安。
李然看到床头的玫瑰花，昨晚那点淡淡的香味从花蕊里流出来，滑出每一片花瓣，消失在空气里。
樊何一突然慢慢清醒，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窗户框住的灰白。他想我怎么在这儿？他还在梦里的小路上。他翻身，尝试睡去，翻身，尝试睡去，几次之后没有成功，他便干脆打开灯，坐起来。
他拿起床头的手机，想要给她发消息，看着她的头像，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又把手机丢到一旁，读起剧本来。
李然拉开车门坐上去，系好安全带，她很久没有起这么早了，似乎还有点没缓过来，车已经往前走了，她还木讷的抓着向前的安全带。老板娘转头瞧了她一眼，问“还没睡醒呢？”她的声音总会给人一种淡然的感觉，像是冲州过府之后的与世无争。
“睡醒了，但有点不真实。”
老板娘手握方向盘，看着前方的路，问她“不真实了？”
“可能是天还没亮，像在做梦。”李然盯着窗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不知道应该看哪儿而已。
“那就是还没睡醒。”老板娘又接着说“去到花市一个小时吧，你可以在车上眯一会儿。”
“还好，也不是很困。”李然回答，老板娘不说话了，专心地开车。李然拿出手机，习惯性的点开微信，这只是每天醒来的流程，尽管也不会有人给她发消息。
她看到四五条公众号消息后面的“林锐”，想起一个小时前做的梦，退出微信，和老板娘说“那我睡一会儿。”
“嗯，睡吧，到了叫你。”
李然戴上耳机，闭着眼睛，但一直没睡着，也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樊何一看了一会儿剧本，有些困了，又回到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