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当所有训练接近尾声,我坐在廊道的阶梯上休息时,冷不丁的想到壁外调查用到的行进方式…貌似是骑马。
我的视线不由得飘到不远处正在训人的利威尔身上,难道又要和别人共乘一马,那也太限制人了,而且埃尔文要把我放到阵型中的前锋位置,跑去坐物资车队的马车也不合理。
说起来,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利威尔他们是怎么把我带回来的,把我和尸体一起运回来,真亏那两个没长心的家伙想的出来,我露出嫌恶的表情,抬起手臂嗅了嗅。
没味儿,但足够让我恶心一阵子了。
我撑着膝盖站起身子,今天是难得的阴天,没有刺的让人睁不开眼的阳光,空气很湿润,按照从前的经验推测应该不久之后会下雨。
来了小两个月,对我好奇的人差不多也耐心耗尽,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不苟言笑确实能省去很多麻烦,弊端也是有的,我目前在兵团中能说得上话的只有几个高干,而他们又很忙,很难在普通士兵活动的地方遇见他们。
今天,恰好利威尔有空。
我缓步走至他的身后,越过他的肩头,看着那些被训的怨声载道的士兵,有些眼熟,是我揍过的那一批人,我是在那次“道歉”中得知,向我发起挑战的多半是些新兵,难怪那样弱不禁风,搞得我以为调查兵也就只有这种水平。
至于那些已经服役许多年的老兵们,他们懂得察言观色不给自己找麻烦,出墙的日子近在眼前,将注意力过多的分散在我这个新人身上无疑是种愚蠢的行为。
训练针根据不同的部队划分为不同的环节,再往下细的划分就是个人短板的针对性训练,眼前的那几个,实战经验不足,虽然我没问过,但就利威尔对他们的关注程度来看,应该是一次墙都没出过的新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这群人格外执着于挑战我,他们无法接受明明同样初来乍到,我却与他们之间的差异早已拉开到无法丈量的距离。
利威尔背对着我,命令他们去做体能训练,然后转过身,神色还残留着刚才训人时的严肃。
“什么事?”
我不爱说话,他对我也言简意赅,我的表情很平淡,陈诉事实:
“我不会骑马。”
气氛坠入短暂的沉默,利威尔眉宇间那点严肃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略带惊讶的迷茫。
我很强,在这个没有忍者的世界应该算得上是最强,但是我也只是个年仅15的人类,根本谈不上全知全能,我不够谦逊,甚至有时候和人相处时会有意遮蔽自己的弱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向他人展露伤口与弱势于我而言和酷刑无异,会让我的心变得酸涩尖锐,难以平静。
但是我现在却没有这样的感觉,这对我来说还是头一回。
“怎么不早点说?”
我看着他的眼睛,推测这件事应该有点严重,但是有写轮眼这个外挂…等等,立体机动装置是死的,马是活的,就算我完全复刻了骑马的动作,活物有太多的不稳定因素,而且目前我无法使用幻术,不能强行控制它的一举一动。
我将所有问题罗列在了大脑中,用无辜的口吻为自己辩解:
“我以为你们会教我。”
还有两天,学不会也无事于补,大不了早些出发给沿途的巨人都干掉,没人在旁边碍手碍脚对我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我想。
埃尔文不想让我曝光自己的能力,我同样不想多生事端便答应了这个请求,原因我大概能猜出来,这里的权利集中在国王和贵族的手上,而他们多半都不看好这些挥霍税金却只为去墙外送死的蠢货,我的存在可能打破其中微妙的平衡,我又是个立场不坚定的,他怕我惹了事就跑只留调查兵团在原地陷入水深火热。
利威尔欲言又止,我还是第一次在他这张向来处变不惊的脸上见到这么复杂的表,我觉得他是想骂我又骂不出口,因为这件事上我们都有责任,他不想连着自己一块骂。
“算了,你跟我来。”
他把我领到调查兵团的马厩,那是个有着许多隔断的大棚屋,四面都有用于通风的小窗,但即便如此里面的味道对我来说也很难闻,一股子混杂着土腥的臭味,我用手捂住口鼻,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后。
每个单独的隔间都有一匹马,隔间的门是那种只有半截的实木门,高度刚好能让马把头探出来,我左看右看,都是些普普通通的货色,我偏好纯白或纯黑的毛色,我说出了自己的诉求,然后就的得到了他毫不留情的嘲讽。
他明明嘴上很嫌弃,却还是陪我进来了。
利威尔把一匹棕色带斑点的马从马厩里牵了出来,我觉得它并符合我的要求,就没接他朝我递来的缰绳。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他拉住了我的手腕,将缰绳硬塞在了我的手里,我那些拒绝的话语就这样尴尬的卡在了喉咙里。
利威尔说这服从性最好的品种,是我这种笨蛋初学者最好的选择,我自动忽略那个加了重音的“笨蛋”,学着他去拍马的颈侧,那匹马却像疯了般挣扎着向后退,猝不及防下我被这股巨力扯了个趔趄,反应过来的我将缰绳绕手腕一圈,双手用力向下一扯,将试图跃起前肢的马死死控制住,我偏过脑袋望着利威尔,吐槽到:
“这就是你说的服从性好啊。”
手中的缰绳勒死了我的双手,这匹马也是真的倔,见拔河拔不过我就开始左右摆头还发出非常粗重的喘声,利威尔深深的皱着眉,对我说:“快松开。”我巴不得快点脱身,立刻就泄了手劲。斑点马失去桎梏,它不知为何将我视为的洪水猛兽,四肢蹄子往后蹬的飞快,泥土地都被刨出来了几个小坑。
这真是我的问题吗,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有小动物杀手这种属性,我还真就在记忆搜罗了一番,我没怎么接触过除了忍兽以外的动物,野生动物都是见人就跑,只记得公寓楼底下的小流浪猫蹭过我的裤脚,缠着我给它丢吃的,我当时手上只有酱烧丸子,冒着酱汁粘上手指的风险,我用油纸隔着撇了点丢到了地上,结果它没吃,心里想着小玩意还挺挑食,然后便漫不经心的上了楼。
按理说打开猪笼后猪会逃走,比人类低等的生物被统称为牲畜,同样是畜生,那匹马为什么会自己归笼。
不是,我又不是什么龇牙咧嘴的大老虎,它根本犯得着那么怕我,动物的基因中刻录着它们天敌的信息,我不觉得人类会是马认为的天敌,而我的身份毋容置疑绝对是人类,所以天敌论并不是正确答案。
在场的人只有我和兵长,他训人都是从百忙中挤出来的时间哪里有空去训马,过了这么久我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气味,我觉得是有人刻意训出这样胆怯的战马,至于目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利威尔打出手势示意我噤声,与此同时,我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止有人的,还有明显是马蹄踩踏地面传来的咚咚声。
我放松脸部的肌肉,面无表情的转过身,今天利威尔怪怪的,虽说平时就是这样的作风严谨性格冷淡,但话少到这种程度也实属罕见。
马棚大门敞开着,空气潮湿闷热,乌云遮蔽日光,世界的主色调被渡上一层无生趣的灰,那个人牵着一匹纯黑的马,我记得它,那是利威尔的马。
“利威尔兵长!还有塞缪尔小姐。”
他的声音在念及不同的名字时出现明显起伏,好一个高开低走。
利威尔神色如常,甚至在接过缰绳后说了声“辛苦了。”
我打量的视线不着痕迹的在他们身上游走,弄不清楚状况时我习惯保持沉默,我旁边挪了挪,给他二人让出交流和对视的空间,那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穿着兵团的制服,顶着一张我毫无印象的脸,在看向我时的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些难以言说的冰冷。
仿佛只有利威尔在他眼里算是个人,我抱着双臂,对这种程度的不友善感到毫不在意,他像那匹胆怯的马,与我视线短暂的交汇后便逃跑似的重回正轨,他的正前方,牵着黑马的利威尔。
“按照您的要求重新钉了蹄铁…”
然后便是一长串带有无数专业名词的工作汇报,鞍具调整,刷毛驱虫,养护战马的工序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复杂,真是娇气的生物,我在他们交谈中得知这个男人是队里唯一的兽医,一个人看管整个兵团的马,他对利威尔尤为尊敬,在提及为他增加人手减轻工作压力时,语气几乎称得上是恳切。
到这里我已经听的有些厌倦了,说到底此行的目的是让我这个笨蛋初学者挑一匹合适的马才对吧,我乱飘的视线聚焦到了利威尔的脸上,我看的出来他正在认真听别人讲话,就算故意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也瞒不住我,是个群表里不一的混蛋。
现在是什么个情况,难道我就要这样听着那个目中无人的马夫无休无止的唠叨到第二天天亮吗?
我讨厌这种被人搁置的感觉,思绪满天乱飞,我开始着重思考自己和动物之间的关系,兔子狗和猫,倒是鼬经常带我们去族地的后山,将漫山遍野乱跑的野兔当活靶子练习手里剑术,年幼的我记忆缺失脑袋里少根筋,灰扑扑毛茸茸的兔子很弱小,跑的也没有手里剑快,我沾沾自喜的杀了一大堆,准备在两个兄长回来之前给他们个惊喜。
我好像天生就会剥去动物的皮毛,也许这项技艺是在失忆前习得的,但有关那件事的所有人基本上全死了,我也不知道我是在哪学的,苦无从袖管处滑落,我将闪着寒芒的苦无在手上转了一圈,手法娴熟的将锐利的尖端没入兔子脖颈,轻轻划开几个特定的点,然后就可以像剥水果一样整块撕扯下它的皮毛。
那天我杀的确实有点多,血淋淋的兔子尸体在一旁推积成了小山,被鲜血濡湿的皮毛被我随意丢弃在地上,我一手拽着兔子的耳朵,另一只手撕扯着它头部的皮毛,小孩子的体力有限,到这里我已经有些吃力了,正专注于剥皮的我没有意识到有人正在接近,他出声的时候吓的我手一抖,半边连着血肉的兔子掉在了地上。
“你这是在干嘛?”
是同样年幼的佐助,他看着满头满脸都是血的我,脸色瞬间黑成了锅底,我相当会看人脸色,当下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
他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美琴阿姨说过诚实的孩子才是好孩子,我解释的同时快速朝他逼近。
“兔子只有剥掉皮后才能吃,所以我……”
他瞪着墨黑清凉的猫眼,我的真诚战术起了作用,因为那时的我在他眼里只是个可怜的遗孤,因为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死了爹妈没了家,胆怯又易碎。
佐助的温柔令我心中发烫的,他毫不犹疑的抱住了满身血腥的我,幼小的我,然后说着没关系,都过去了,诸如此类安慰的话。
自那之后,我对鼬的仰慕逐渐分散到了他的身上,是我更加小心翼翼拥护的对象,想想自己最开始竟然会因为鼬对他的偏爱感到嫉妒,小孩的的心思还真是善变。
那之后的故事漫长又复杂,我喜欢纯黑或纯白的颜色,我喜欢佐助的眼睛,喜欢他因为而失去冷静的态度,我肯定有病,但没关系,我只在他注视我时真切的活着的,即便他恨上我也没关系,我摸了摸眼角,很早很早以前我就理解了鼬,所以我选择了瞒着佐助完成了他的计划,除了这条烂命,我还有这双万花筒写轮眼,我和他有着血脉相连的关系。
他死死掐着我的脖子,目光中满是滔天都恨意,那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脑海中不断闪过的点点滴滴,快乐的,愉悦的,宝贵的,总是纵容我胡闹,总是帮我收拾乱七八糟的房间,训斥我,养大我,为我束发,为我锻刀,我解脱的笑了出来,满脸通红心脏如鼓。
我永远深爱着你,佐助。
但是我永远不会说出这句话,先不提有点像抢了鼬的遗言,说到底我根本不懂爱,隔着层猩红的写轮眼,我看不清他的眼睛,看不见那双我最喜爱的黑眸。
我讨厌红色,讨厌被人忽略,我讨厌这种胡思乱想给我来带的负面影响,身体比大脑更快的做出反应,我在那个唠叨马夫震怒的目光中,抓住了利威尔手中的缰绳,另一只手则是用类似拥抱的姿势环住了他的脖子。
我凑到了他的颈侧,用脆弱到马上就要应声而碎的语气请求他:
“利威尔,我喜欢它,所以把它给我吧。”
我低头嗅着他身上清冽的味道,这在臭烘烘的马棚中如同一股清流,我能感受到他军装下瞬间绷紧的肌肉,世界是如此的喧嚣,搅的我的大脑乱糟糟。
利威尔的呼吸乱了,忽然的打断和接近对于他来说或许是僭越,这样一个永远高傲矜贵的人,我真的很好奇他被威胁的不敢反抗是副什么样子。
他没有推开我,他已经过了那个桀骜不驯的年纪,面对这种僭越只是略带厌烦的扒了两下我如铁钳般抓住他的手,发现扒不开,索性就环住我的腰,温热的双手搭在我的背上。
那是个拥抱,温暖到令人心中发烫的拥抱。
“抱够就放手,臭小鬼。”
我微微睁大了双眼。
此时棚屋外刮起大风,响雷过后大雨倾盆而下,刺眼的闪电过度曝光了眼前的灰败,马夫骂骂咧咧的离开了,我闭上了双眼,眷恋的将额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我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