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万树的终焉
二次觉醒。
在现场的所有人之中，其实有一人，是听说过这个词汇的。
那就是威尔海姆。
因为二次觉醒曾经是研究院里一个仿佛都市传说一般的理论。
它流行过，但是流行的原因，是这个理论极为不现实，因为太过天马行空，所以有些搞笑。
而威尔海姆不知道的是，这样一个被当做笑梗调侃的理论，其实是当初的第二位用十几个魔神种做活体实验之后得出的推测。
因为担心第二位的做法会引至其他学会不满，所以对外公开时隐去了元老会的名字，还隐瞒了诸多实验数据和详细记录，如此一来，二次觉醒的理论看起来就像是某个异想天开的学生的无聊脑补而已。
但是第二位，却切实的看到了二次觉醒的可能性。
之所以会开展这方面的研究，是因为第二位在融合了各种魔神种之后，惊讶的发现，魔神种除了觉醒时自带的异能之外，还会在某种“特殊情况”下，爆发出远超原本水平的更高阶能力。
虽然这种忽然爆发出的能力强大无比，但是触发的条件实在是太过苛刻，而且万一成功触发，很有可能会将自己也置于危险之中。
第二位知道，如果魔神种的二次觉醒成功触发，那将会“宛如神明”，而神明，向来都是最危险的东西。
就这样，第二位自从发现了这个可能性之后，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忐忑，再到失望，最后，他还是放弃了对二次觉醒的研究。
因为所有的实验全都失败了。
二次觉醒的限制条件实在是太多，而且对于魔神种实验体的耗费太过夸张。
虽然放弃了研究，但是对二次觉醒的诸多幻想，仍然在第二位的心中挥之不去。
在第二位的总结中，二次觉醒的必要前提条件是四个字：
完全濒死。
所谓完全濒死，指的是魔神种个体在肉体，意识，灵魂三个层面上皆进入最终状态，在这个状态下，魔神种会进入某种逸散过程。
在这个逸散过程之中，灵魂会退化为类似于神临地的“能量场”状态，然后消散掉。
第二位在这个研究中最重要的成果，就是他发现在魔神种的逸散过程中，会短暂的出现一个“神迹”。
魔神种在这时，会与世界共鸣。
这便是“二次觉醒”。
在这个共鸣期间，在理论上，魔神种将有能力直接改变这个世界。
第二位之所以会把这个状态称之为二次觉醒，是因为他觉得，魔神种有潜力能够稳定住这个状态。
但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方法。
而现在，元一却在诸多意外之下，神奇的进入了二次觉醒的准备状态。
第二位对于二次觉醒本身就十分向往，在察觉到元一的状态之后，进入了条件反射的实验模式。
第二位的意识虽然残破，但是在这一刻，他是兴奋的，是幸福的，他满心都是对于课题终于要取得成果的喜悦。
而元一，此时正处于一阵宛如凌迟的风暴之中。
他很痛苦，他觉得自己的精神仿佛正在被什么凶残的昆虫啃噬。
元一的灵魂，过于孱弱了。
依附，寄生，窃取，无论主动还是被动，这种弱化自我的生存方式，已经成为了他的生存之道，这种生存方式的缺点就是，他的自我意识极其不稳定。
他和第二位不同。
第二位对他人的羡慕，是在明确的知道自己是谁的情况下，想要感受每一个他未曾获得过的体验。
正因清晰的认识了自我，才如此的嫉妒他人。
而元一，在漫长的寄生之中，对于自我的认识，已经变得浑浊，他不知道曾经依山傍水的那棵树苗和研究室里妄图驾驭一切的疯子，哪个才是自己。
这种自我怀疑，让他在濒死之际，出现了在其他魔神种身上几乎不会出现的现象：
自我逸散。
第二位曾经发现的能够与世界共鸣的灵魂逸散，无一例外都是被动的，是肉体无法维持生命之后的不可挽回的消散，可此刻的元一，因为精神的崩溃，开始了一场自杀式的灵魂崩解。
若是正常情况，这个阶段只会在一瞬间就结束，持续时间会短到让人无法察觉。
但是现在，第二位在注意到元一进入了二次觉醒状态时，决定将这个实验完成。
他决定，用消耗自己残余灵魂的方式，来维持住元一的这个状态。
此时的林铭，看到的则是一副令人极为费解的景象。
以元一为中心，周围的地面上，忽然开始生长出各种植物。
这些植物并不是元一树。
林铭知道，元一创造出的植物，本质上同属一类，他们仅仅是样子不同而已。
但现在地上长出的，却是各种各样的花草。
这些花草各自开着颜色不一的花，花又迅速地落下，然后结果，果实落地，长出新的植株。
同时，林铭听到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
如果单单听这个声音，林铭还以为是地震了。
这种巨响并没有准确的方向，仿佛全世界都在同时发出响声。
卡文忽然从天上落下，用气护住双手，抓起林铭，张开翅膀，毫不犹豫的飞离这片区域。
林铭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解除了霉菌防御，抬头问道：
“喂，卡文，怎么了？你看到什么……”
林铭本来想问卡文为什么这么慌张，但当他自己飞到天上之后，在高空鸟瞰地面，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这世界要完蛋了。
地面上，所有他目光所及的区域，所有的树木，都在朝元一的方向延伸。
这些树木，并不是在倾斜。
而是在朝向元一的这一侧，开始像伸出索求这什么的手一般，生长出了极长的枝杈。
这些枝杈因为过长，树干承受不住重量而倾斜倒地，可树枝一旦接触地面，就会成为新的树干，然后又长出新的树枝，继续朝元一的方向延伸。
在林铭的眼中看来，这些树，在“走”。
他们就像是一群在朝拜自己神明的信徒，一步一步的走着自己的朝圣之路。
他听到的巨响，就是这些树木发出的声音。
这些树木无视了一切阻碍，动物，建筑，被悉数碾碎。
林铭尽力的远望，他想要看清元一到底影响了多大的范围，但是他越是想要看到这场风波的边界，就越是觉得脊背发冷。
林铭逐渐的意识了，所谓的“二次觉醒”，影响的范围大概是全世界。
现在，全世界的树木，都在朝这个方向延展。
现在，全世界的树木，都是元一树。
如果元一继续这个状态，用不了多久，这个世界，将会变成一片树海。
“卡文！放我下去！”
“你看一下元一的位置，放你下去能做什么？”
林铭听了这话，朝元一的位置定睛看去，这才发现，元一的身体，已经破碎了。
他就像是一个被敲碎的陶器，身体崩解成了碎片。
元一的灵魂，现在正在以类似于神临地的能量场的方式存在，而稳定住这个存在的，正是第二位。
在卡文看来，元一所在的位置什么都没有，这场浩劫，已经无法收尾了。
但是林铭因为始元素的影响，能看到第二位的灵魂。
在元一原本所在的地方，有一片黑雾构成的熟悉的八条腿。
林铭这时才知道，他在祁的身上和自己身上都会看到的八条腿，其实是蜘蛛灵魂特有的某种具象化。
第二位的灵魂，正在逐渐变得薄弱。
与此同时，林铭听到了从第二位灵魂之中传出的声音。
“稳定……阶段性……成果……”
林铭这时也不知道是该佩服，还是该取笑。
他从第二位的声音里听出了亢奋和喜悦。
林铭拍了拍卡文的手：
“放我下去吧，或者飞低一点……”
“干嘛？”
“去把做梦的人叫醒。”
卡文虽然不知道林铭要做什么，但还是飞低了一些。
就在刚才他们飞起来观测四周的短暂时间内，周围树木的延展距离已经有数百米了。
时间紧迫。
那些依山林而建的小城，现在怕不是半座城已经被碾平了。
卡文带着林铭飞到第二位的灵魂上方，林铭看着下方，先融合了一下始元素，左右各四条蜘蛛腿伸出，又活动了一下自己的下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朝下面用最大的力气喊道：
实！
验！！
失！！！
败！！！！
了！！！！！
第二位原本还在自顾自的维持着元一的觉醒状态，听到林铭这一声吼，他嘴里的嘟嘟囔囔忽然停顿了一下。
“失败……”
第二位无论再癫狂，再满心嫉妒，再野心勃勃，再充满执念，他的本质，还是一个研究员。
对万物充满好奇，对成果充满向往，他也会为一场实验呕心沥血，为一份报告绞尽脑汁，遇到难得一遇的研究机会，会不惜用自己的灵魂，作为实验材料。
林铭知道第二位本性如此。
所以，他也知道，这些科研狂人最大的梦魇；他们心中最惧怕的事情；他们的一生之敌；那种足以刻进骨子里的懊恼，遗憾，不甘，前功尽弃的虚无……
所有一切的来源，都指向了痛苦魔咒一般的四个字：
实验失败。
研究者对这四个字的恐惧，是刻进骨子里的。
第二位自然也不能例外。
听到林铭一声怒吼的第二位，忽然沉默了，周围的树木，也瞬间静止了。
“失败……了么……”
林铭看到，第二位的灵魂，开始逐渐散去。
就在第二位被林铭的这句话吓到的时候，他的灵魂强度，也已经不足以稳定住元一的灵魂逸散了。
林铭示意卡文把自己放在地面，然后对着面前的蜘蛛灵魂说道：
“是呀，失败了。”
“调整……参数……”
“没用的，没机会了。”
“记录……数据……”
“没必要了，休息一下吧。”
“休息……羡慕……”
“别总羡慕别人了，你是个天才，也有很多人羡慕你的。”
第二位听了这话，忽然沉默了。
过了一会才又说到：
“羡慕……我？”
林铭看着第二位越来越黯淡的灵魂，轻叹了一口气，对第二位说了最后一句话：
“是呀，你本身就有很多让人羡慕的东西，是你自己从来都不认为自己的存在很可贵，不珍视在咫尺的东西，反而浪费精力去羡慕别人，咋说呢……我觉得挺蠢的。”
第二位听了这话，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林铭不知道这个笑声到底是嘲笑，还是释怀，亦或是意识错乱之下无意义的笑声……
但无论如何，第二位的灵魂，都在这渐弱的笑声里，彻底消失了。
林铭对第二位的蜘蛛的感应也彻底消失了。
周围的植物稳定在了刚才二次觉醒消失那一刻的形态，林铭他们就反复置身于一片花园里一般。
卡文看着林铭，忽然问道：
“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第二位。”
“他死了？”
“嗯，死透了。”
卡文是察觉不到第二位的存在的。
第二位灵魂形态的那些呓语，也只有林铭这个融合了始元素的存在才能听得到。
同样的，对于第二位来说，也是如此。
刚才关于“实验失败”的那一嗓子，只有林铭来吼，才能在各种意义上“触达灵魂”。
这次，真的结束了。
林铭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望着天。
“太离谱了……”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说出的话了。
无论是复制人，还是第二位，还是元一，都很离谱。
而且，林铭总觉得，在萍景经历的所有事情，都很残缺。
复制人没有自我，生而为武器。
第二位只嫉妒旁人，妄图驾驭一切，却变得意识残破。
元一宛如容器，承接了他人的记忆，最终在矛盾中自毁。
他们，仿佛都是空壳。
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此时的林铭，完全没有“战胜了谁”的感觉。
他只觉得解决了一场大危机，如释重负。
四下看了一眼，发现整个萍景城，已经不存在了。
到处都是树木，植物，这里就像一片未开发过的野地，只有从地上偶尔出现的瓦砾，才能印证萍景城真的存在过。
他们几乎折腾了整整一天一夜，林铭觉得疲惫感瞬间涌了上来。
“卡文……我想睡觉。”
“怎么，还想让我哄你？”
“那倒不用，但是我觉得我会做梦。”
“想睡就睡吧，有事情我叫你。”
林铭躺在草地里，听着远处玫伊大声喊道：
“伤员到我这来集合！”
然后佣兵们异口同声的回绝：
“没有伤员！”
“你们放屁！”
“玫伊小姐，强制治疗不可取……哇啊啊啊啊啊！！！”
“下一位！”
林铭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打闹，闭上眼睛，没有多大一会，居然真的睡着了。
他果然做了个梦。
梦里，他进入了一片很茂密的丛林，他觉得，似乎有个人在牵着他的手，仔细看去，发现面前的是一个绿发绿瞳的少年，少年兴高采烈的笑着带他在树林里游玩，和他炫耀阳光和清澈的水，林铭听到那个少年说，他从出生，就一直在这里，已经很久了，他很少遇到外来的人，他们可以做朋友。
是个很不真实的梦。
但也是个美好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