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金魂法袍
浮云仙境，
残阳隐退，老鸦归巢，夜色渐渐袭来。
沈道君与赵渊端坐在蒲团上，静静地进入冥想状态，准备开始修炼。
仲离老道看着这去而复返的少年，脸上的喜悦难以掩饰，不自觉的看了又看，瞄了又瞄。
自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老道士就很是满意，此少年无论从修为还是悟性，甚至是气运上都乃上上之人。
若此子能够加入自己的千魂阁，那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坚持与等待都算是有了回报，老道士甚至在脑海中展望未来，依稀可见自己坚守的千魂阁在不久得将来，人才济济，宗门昌盛，仙运通天。
想到这里，老道士嘴角微微上扬，竟是笑出了声。
老道士小心的在自己的床头下，找出一个古朴的木匣子，轻轻擦拭掉上面的灰尘，眼神中更显激动了几分。
打开匣盖，在跳动的烛光下，一股柔和的金色魂光缓缓溢出，虽然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宝物，可那淡淡的金光却很是显眼，预示着匣子内物件的不凡。
仲离老道，看着眼前端坐的两人，语气深长的说道，
“我千魂阁素来有三宝，其一便是我的三生锣，
此锣一声响，仙鬼让路，精怪退避。
此锣二声响，邪灵惊粟，地府催魂。
此锣三声响，千魂听令，阴间点兵。
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大杀器，道君啊，此物对你而言，应该没什么大用处，所以，日后老道士我若是死了，这三生锣就传给你师兄赵渊吧，至少也是一件不错的防身立命之物。”
赵渊抬头看着自己的师父，目光中满满的感激之色。一直以来，师父能够收留他，他就很是感激了，如今师父又言日后要传下三生锣这等镇阁宝物，他的心中以前从来都不敢想过，对他而言这就是奢望。
老道士双手颤颤巍巍的伸进木匣子中，将里面宝物捧出，托在胸前，看向沈道君。
“这第二件宝物便是这金魂法袍，据说此袍乃是我千魂阁创宗老祖，千魂子，亲手炼制，其中熔炼了十八道飞升境仙人遗留在人间界的仙魂烙印，只可惜我千魂阁终究还是莫洛了，老道我修为和悟性都实在一般，虽然每每也曾感悟其中的仙道气运，可是终究无法参透，所以此袍就传给你吧，道君啊，我们修道之人，追求天人合一，顺从自然，可是老道我直到如今年过百岁，才明白，其实道者不过是他人之路，未必自然啊。”
沈道君目光汇聚在那件淡金色的法袍之上，这袍子看上去并无什么出奇之处，甚至连一点装饰的纹路都没有，只是袍子所用的材质很是特殊，既不是金锣绸缎，也非寻常布匹，隐隐间更像是由无数条细小的金丝编制而成。
沈道君开口道，
“师父，我曾听一位故友说过，这悟道者以身悟道，而修道者以道修身，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可是却差之千里。”
仲离老道闻言哈哈大笑，
“好一个悟道者以身悟道，修道者以道修身，我仲离总算为我千魂阁做了一件幸事，找到了一个真正的悟道者。哈哈哈老道我空活了百年，真是惭愧啊。”
看着沈道君，仲离老道心中越发满意，笑着说，
“咱们千魂阁虽然人丁是少了点，不过这该有的礼数却也要周全，明日道君你拜师入阁，这金魂法袍就传给你了，也好告慰列为祖师，我仲离也总算不负所托啊。”
说着，老道双手轻轻一抖，捧着的法袍如瀑布般垂下，顿时那淡淡的金色魂光，弥漫整个房间，柔和中带着缕缕金霞，与那微微跳动的烛光交相呼应，让人如沐春风，心境清明空灵。
沈道君自是一眼就看出，那缕缕金霞，其实就是所说的飞升境仙魂烙印，不知那位先祖千魂子用了什么手段，把其融合进了这件道袍之内。
敢问世间，能够得到一位仙人烙印就足以是天大的机缘，而这件法袍内却融入了十八位之多，若是放在外界，足以搅动整个人间界，必然掀起无尽的血雨腥风。
仲离老道看着手中的金魂法袍，心中五味杂陈，此等仙物在自己手中也有数十年了，可是自己却始终没能参透其中仙道奥妙，甚至都不曾真正的打开几次，难免心中有些意难平，可是这天下之物本就有主，不是你的，就算放在你手中，最多也就是个过客，以自己的心境倒也释然了。
突然，老道紧盯在法袍上的目光出现了一丝诧异，而后眉头紧锁，似乎不敢相信。
在那金魂法袍的肩上，几条金线裸露出了丝丝线头，竟然出现了一道不起眼的裂缝。
老道士深思良久，释然一笑，
“嘿嘿，这世间本无完整法，就连这金丝法袍也会出现破损，真是让人唏嘘啊。不过也无妨，老道我虽然不才，不过这缝缝补补倒还做的来。”
说着，在盒子内寻来银针金线，把那针孔端的老远，这才勉强穿上针引入线。
口中还不时的询问着，
“道君啊，明日你就要成为我千魂阁弟子了，为师问你，你现在修为可否达到了地仙境界啊？”
沈道君有些尴尬，抿了抿嘴，轻轻地摇了摇头。
老道接着问，
“那散仙境总该有了吧？我可是能够感应到你小子甚至已经达到了三花聚顶之像，估摸着五气朝元也该快出现了吧？”
沈道君更加尴尬，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老道原本轻巧的手，顿时一抖，那银针险些刺在自己的手指上，正了正神，再问，
“莫非你有意卡在仙境之外，不想这么早入仙境？为师虽然修为不高，不过也是听说过，有许多大能，都会刻意压制自己修为，不入仙境，待到根基牢固，在寻求突破，以求将来仙途更远。那宗师境界总该有了吧？”
沈道君整张脸都黑了红，红了黑，最后还是尴尬的摇了摇头。
“啊，”
老道发出一声惊呼，这境界要是再往下，那就是武夫了？这也太低了点吧，着实让仲离老道不敢相信，眼珠子瞪得溜圆，小心的再次试探，
“那小宗师境界总该有吧？”
说这话时，老道士自己都害怕对面坐着的这小子再次摇头，那样可就惨了，自己不会真的看走眼了吧？
沈道君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皱着眉头说道，
“师父，并非我不想入仙境，而是我只悟道，不修仙。作为人族，本就是先天五行齐全，灵根贯通，得天地大造化而生，与神，仙并无区别，又何须另寻他路呢？我只做人不修仙。”
仲离老道听了陷入一片深思，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茫茫仙路，不知有多少天才前仆后继，一个个历经磨难只为能够登顶，可是眼前这个少年却身具仙资，不问仙路，真可谓大道在我，而不在道。
老道口中呢喃，
“只做人，不修仙？这人究竟该如何去做呢？？”
沈道君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实力了，必定眼前之人已经算是自己的师父了，自家人何须藏藏掖掖，索性回道，
“师父，虽然我只是一介凡人，却照样能够藐视那些所谓的天上仙，地下魂，只是各自所行的路不同罢了。”
仲离还是没有明白这个徒弟的意思，不过也不能怪他，毕竟在他想来，这凡人又能有什么出息呢？
不过他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连连的点了点头，笑道，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啊，不管是仙人还是凡人，只要能成为强者，道都是自己悟的。”
说着低头开始专心缝补金魂法袍。
这对话把一旁的赵渊听得云里雾里，他也没想到这个小师弟修为原来还没有自己高，自己怎么说也算是半步散仙了，看来日后还要多关照这个小师弟，必定咱千魂阁这一代就俩人啊。
赵渊目光柔和的看着沈道君，安慰道，
“师弟，不急，修行一途贵在坚持，待日后师兄有空多指点你，你的修为指定会突飞猛进的，实在不行，咱就去寻些天才地宝，师兄不吃，都记着你。哈哈”
说着还爽朗的笑了起来，看来他真的把沈道君当弟弟看了。
沈道君浅浅一笑，并没有回话，只是友好的看了看这位大师兄。
仲离老道手中的银针终于刺入了金魂法袍，只是那么一刺入，老道手心顿感发麻，眼前恍然一晃，只感觉自己好像传入了一片奇幻的空间，千丝万缕的金色魂光闪耀，形成了一道旋涡，而自己的仙魂，也被无形的牵引着，丝丝缕缕剥离身体。
心头一惊，老道恍然大悟，这是金魂法袍内的魂境，以自己现在地仙境界的修为，绝不能在这里停留多时，否则必然会被吞噬掉太多仙魂，修为大跌。
心头一动，仲离老道强行把手中银针快速刺入，随手提了起来，直到这时，老道才感觉神魂稳固了些许。
看着手中的法袍，老道心中开始了犹豫，若想把法袍缝补完好，至少需要七针，抛去先前的一针，剩下的六针让老道犯了难。
看似区区六针，可是自己如果不加反抗的去缝补上这六针，任由金魂法袍吞噬自己的仙魂，自己少说也要损失两成的修为，如果那样，恐怕自己就真的成了一个初入地仙境的小地仙了。
犹豫了很久，仲离最终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沈道君，轻声问了句，
“道君啊，如果为师日后把咱这千魂阁传给你掌管，你感觉咱们千魂阁能发扬光大嘛？”
说完，老道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支吾了起来。
“额，额，不说发扬光大，总之要比现在好些吧。”
他也真不敢对眼前这个武夫境界的年轻人寄予太高的厚望，若不是这些年实在都没收到一个弟子，他怎么也要挑挑选选再说。可眼下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不等沈道君回话，赵渊就抢着回道，
“师父，师弟他资质过人，我相信日后咱们千魂阁指定要比那浮云仙宫强一百倍，一万倍的。”
沈道君有些无语，怎么感觉这一老一小，一唱一和的，在忽悠自己跳坑呢？
他可没想过要掌管这千魂阁，说实话这三个人的道馆他倒不觉得小，不过他是真没有那份闲心。
可是眼下既然都要拜入阁内了，也不好推托，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吧，至于以后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仲离老道看见沈道君点头，自己也跟着欣慰的点了点头，心中便有了主意，手中银针轻轻刺下，神态释然。
这世间本就已经破破烂烂，但总要有人去缝缝补补，只不过有些时候，那缝补的代价会更高，需要用自己的仙魂，甚至是生命去缝补吧。
银针引魂，金线连魄，仲离老道神态自然，手中银针缓缓刺入金魂法袍，任由其中的魂光旋涡肆意的牵引，拉扯自己的仙魂，不做任何反抗。
身为千魂阁阁主，仲离自然知道，这金魂法袍的来历，其中隐藏了十八位飞升境仙人的仙魂烙印，更是收录了数以百计的地仙境，散仙境先人的魂光。
那些甘心将自己的仙魂剥离出一部分，注入金魂法袍的无一不是踏过尸山血海，历经千辛万苦，惊艳了一个时代的强者。最终却发现自己在修仙一途上无法更上一步，不得已才留下一缕残魂也好为后来人铺路。而更多的应该是还抱有一丝幻想，期望后来人可以强大到让自己这缕残魂有所依靠，又或者死灰复燃吧。
今日他仲离老道有幸可以和无数前贤们做同样的事情，对于自己而言，实在是一种殊荣。
在沈道君看来，这件金魂法袍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法器罢了。
要知道，在他的前世中，能称得上法宝二字的，哪一件不是拥有毁天灭地的威能，又或者可以颠倒阴阳，错乱时空的至宝。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帝王将相间的勾心斗角，此时看着眼前的白发老者亲手缝补金魂法袍，倍感亲切，尤其是那法袍要送给自己的，沈道君的心中不知不觉对这种寻常百姓家的温馨一幕有所感触。
仲离老道缝的很慢，慢的每一针都要停下来好一会。
而随着每一针落下，他那原本红润的脸颊，却越发变得暗淡，就连银色发丝都开始有了枯黄的痕迹。
好似一针数年一般，尽显沧桑，老翁舍命，暮不久也。
沈道君眉头紧锁，眼睁睁看着师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心中猜出了七七八八，连忙开口制止，
“师父，不要缝了。”
却不料，仲离老道只是瞥了他一眼，而后摆了摆手。
“不打紧，不打紧，就要缝完了。”
说话间，最后一针也已经落下，当银针引着金线穿出那一刻，老人终于如释重负，抬起头看着沈道君，露出了欣慰一笑。
那笑容如时空画像般，深深地刻进了沈道君的脑海中，一张历经沧桑的面容只是慈祥的一笑，什么也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一般，有期望，有释怀，也有常人无法理解的信任。
仲离老道将缝补好的金魂法袍递给沈道君，而后打了个哈欠，笑道，
“真是老了，缝件衣服都会感觉累了，哈哈哈，为师先去睡了。”
说着费力的站起身子，挪动脚步，缓缓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只留下一个佝偻的背影，让两个徒弟一脸错愕。
直到师父背影彻底消失，赵渊才小声说着，
“师父他太不容易了，整个浮云山上，除了师父，别人都投靠了前山的浮云仙宫，只有师父一个人守着咱们的千魂阁，守着这一小块仙道净土。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传承人，找到了你。”
说着，他把目光看向了沈道君，二人四目相对，眼神中尽是自责，他们哪里看不出，师父哪里是累了，分明是不想让他们发现自己的苍老，怕他们担心。
“可是为什么师父却一下子老的这么快啊？这些年前山那些恶修们可没少来找咱们千魂阁的麻烦，看来以后只能是我硬着头皮顶在前面了。哎。”
沈道君有些疑惑，问道，
“师兄，你跟随师父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把千魂阁传给你啊？”
赵渊尴尬的看了一眼沈道君，欲言又止，最终留下了一句
“有些事将来你会明白的。”就匆匆离开了。
房间内只留下沈道君一个人，心中凌乱，他很清楚，仲离师父先前做了什么，也许自今日起，这世上就再也没有那个仙风道骨的地仙隐士了，有的只是那个佝偻老者，暮年残望，也许就是仲离老道刚刚那一个寄予厚望的凝望，让自己猛然间感觉千斤重担压在了身上，可是自己又无法推掉。
心中暗暗问道，
“天道，这会不会又是你设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