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37章
这一次的预知比以往哪一次都要来得清晰。
就好像是最后的通牒。
杳杳看见，他的寿数走到尽头，无力回天。
而替他收走走到尽头的命数的，是从天而降的雷劫。
她意识到，天道似乎并不肯让她几分，反而是同她彻彻底底地较起了真。
兴许是她的反常太过突然，且无半点掩饰。
周云辜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结束那个拥吻后，并未继续前行，而是错开拥堵的人群，立在了一旁。
周云辜看着自那个吻结束后就脸色不太好看的杳杳，抿了抿唇，将手背探上她的面颊和额头。
温度和触感都如常，人瞧着也不是很虚弱。
只是当他的手贴久了，会感觉到她整个人似乎是在轻颤。
怀中随身携带的迷梦镜在此时微微发烫，烫在他的胸口处。
他莫名就想到了什么——
或许她是看见了什么？
更深的真相他无从探究，也不知要如何同她询问。
他的面上难得起了犹疑之色。
杳杳却已压抑住了颤抖，抬头望向他的眼睛。
“我有些不舒服。”她白着一张脸道，“我们先回去好吗？”
周云辜默然片刻，应了一声好。
他们顺着来时的路，逆着人流一步步往回走，走得缓慢。
怎么会这样呢？
杳杳从方才预知到的场景，想到她数次翻看的被改动的命格谱，再想到这一次回去时，司命最后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着，任由她折腾的随意神情。
她当时以为对方未作阻拦是因为她的执着让司命放弃了折腾这位凡人，而现在想来，司年轮那个表情，分明是有些冷眼旁观的意味。
就好像是在说，随你如何，天命终将会应验。
而他终究是活不过二十五岁。
周云辜望着自回来后就坐在他对面愣愣走神的姑娘。
人对于即将临头的危难似乎是有着天生的感应。
而对于周云辜而言，他听过太多说他命不久矣的推断，因而并不难判断眼下对于危机的不祥预感究竟会是什么。
他又深深地望了一眼对面的姑娘，心中有了决断。
“你”
“你”
他正开口，对面沉默许久的杳杳却也开了口。
他笑了笑。
“你先说吧。”
杳杳神色仍旧是怔愣的，有些魂不守舍。
她望了一眼周云辜，面上表情从茫然到坚定。
“什么时辰了？”她轻声问。
恰逢她话音落下，有悠远的钟声隐隐传来。
那钟敲了十二下。
杳杳数得一清二楚。
周云辜也答她道：
“子时了。”
杳杳又是一阵恍惚。
不过须臾，她回过神来，看向周云辜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周云辜看了她一眼，轻声道：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先离开，好吗？”
杳杳却突然笑了一下。
她认真望进对方的眼睛，那双沉静的眸子没有半分闪躲，用同样坚定的目光回望于她。
“你想支开我，对吗？”
不等周云辜面上神色做出什么变化，她又继续道：“已经晚了。”
遥远的天边隐约有风雷之声传来，就好像要划破原本一望无垠的幽黑天幕。
天生异象，情形急转直下。
杳杳起身，将他护在了身后。
耳边是雷鸣之声，天地异象带动得周身的气流急转，凌冽如同刀割。
他勉强抬头，只能看见一片浅色的衣角。
但他知道，他寿元将尽，衣角的主人却庇护他躲过了数次索命的险情。此时的电闪雷鸣，行的是天道。
他不过一介凡人，如何能违抗天道；而他身前的纤细人影，却想要替他扛下天道的怒火。
周云辜扯了扯那片衣角，突然想起，二人初次碰面时，他也是背对着她转身离开，她那时似乎也这样扯了自己的衣角。
杳杳回过头来，一张清凌凌的脸上，杏眼微红，嘴角死死抿着，他最爱的那两处梨涡微微陷进去了一点。
周云辜笑了笑。
“你是神仙，应当见惯了万物生灭，生死离别。”
杳杳不答话，只倔强地望着他。周云辜微微叹了口气。
“为何今日却像个孩子一般？”
问完这句话，他又有些失笑。
她确实时常如同一个孩子般懵懂而纯真，但有时又有些看破世事的淡然。
只是此时，她面上的神色全然不同于以往，眼里是写满了不舍的悲怆，唇角是死死咬牙因而往下一些的弧度。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的眼睛就已经红透了。
他突然笑了一下，笑容里有些无奈。
他这一生设想过无数次自己生命的终结，他觉得他会平静而漠然地迎接自己的结局，却在眼下的最后关头，看着眼前为他红了眼眶的神仙姑娘，心中生出的是对人世的眷恋与不舍。
他凑上去，吻了吻她的嘴角，手指想要抹平她紧皱的眉头，嘴里却倏然尝到了一点咸。
原来神仙的眼泪也是咸的。
天雷似乎是在蕴养一击必中之力，并未立刻落下。
在逐渐膨胀而近的雷声中，周云辜却突然问了杳杳一句——
“凡人身死后，会是什么情形？”
他问得突然，让杳杳愣了一瞬。
随后她还是低哑着声音回答道：“会入轮回。”
这个说法并不陌生，同绝大多数凡人设想和信奉的一样。
原来人真的会有来生。
只是也从来没有人记得自己的往生。
“入轮回啊。”他这样喃喃道，“会忘了一切，对吧？”
杳杳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这是他早就设想过的结局。自打他动心之时起，就该意识到这一切；他却仍旧不可自拔地陷了进去。
而眼前的神仙姑娘为了他落泪，这比之即将来临的分别还要叫他心里难受。
“公平起见，那请你也忘了我吧。”
他这样说完，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同她的位置所在做了个对调，将她死死互在了身后。
他听见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
周云辜却只是握了握她的手，力道不容拒绝。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坚定——
“求你了。”
他的意识随着不可阻挡的白光落下，就此溃散。
后来那一年的神祀节，被人们津津乐道了几十年。
据说那一日，晴夜惊现落雷，刺目的光几乎照亮了整座城，却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如同幻觉。
有人说，这是神迹，神仙真的存在。
凡人们津津乐道，心说既然神仙存在，那么人是否也能修炼成神仙；又说这是否是哪位神仙到凡间任意妄为，惹了天怒，这才将雷劫引至凡界。
而任意妄为的神仙却顶着一身狼狈，通红着双目往地府里赶，要去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