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11章
杳杳想起方才镜子里周云辜异于往常的神态与面色，难免担心他是否留下了什么后遗之症。
她本可以直接拈上一个瞬身的诀就出现在对方的院子里，眼下却难得细致思虑了一番——
虽然如今她已经将身份摆到了明面上，可周云辜毕竟是个凡人，又才经历了生死边缘，她怕自己若是太不收敛，会给人吓坏了去。
这样想着，她如往常一样，轻巧地跃上了高高的院墙。
一墙之隔就是周云辜往日里待着的小院落，熟悉的角落里摆着两把藤编的椅子。
杳杳目力很好，能清晰看见其中一把上已然坐了个人，端的是风姿俊朗，一眼瞧去却好似正在出神，往日里深邃而冷静的目光此时微微有些放空，也不知道是在思索些什么。
是同往日相似的熟悉场景，眼前人有些情绪外露的神态却并不常见。
杳杳敲了敲青灰色的瓦。
在清脆的敲击声中，那人目光有了焦点，堪堪落在她的身上，一双幽深的目中竟好似有了光。
杳杳在许多不同的人眼中见到过诸多带着不同情绪的光彩，却从来没有哪一道目光，能够如同眼前人遥遥投来的这一道一般，让她自内心深处生出了些许微暖的情绪。
她坐在瓦檐上，面上流露出一点笑意。
日落西斜，霞光铺洒了半边天，在微微黯淡的天光里添上别样的风姿色彩，将带着微末暖意的最后一点日落色泽洒落人间。
杳杳冗长而又懵懂的一生里见过太多常人难以见得的奇景，而眼前看似普通的日落斜阳之景，却让她似是赞叹地悠悠舒了一口气。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意外跌落进这个院子，对上院落中那个沉静坐立的身影，勾起了探究之心，就好似命运的馈赠与安排。
她对世间的凡人有着探究之心，最初也只是探究心而已；不知何时，却有这样一个人，竟能使得她的心绪为之牵动，从而使自己做出她从来未曾设想过的事情。
而此时，那个让她迢迢奔波插手凡人事务的人却迎着她站起身来。
杳杳抛去繁杂顾虑，只追随本心，将笑意写满眼底。
放空的思绪格外轻松而飘渺，她突然想起自己养在迷梦泽的那一株已经生了灵识的月澜花，见到她就会喜不自禁地舒展叶片张开花蕊。
杳杳不再坐在瓦檐上，也起了身，就要一跃而下。
昨日才下了一场急雨，脚下的青苔还微微带着湿润，杳杳一不留神，打了个滑。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栽去，她却并不惊慌，反而略感有趣，闭上了眼。
只需在落地的须臾汇集周身灵气扶稳身形就好，也不算太过于浮夸嚣张，应当是无伤大雅——杳杳这样想着，却陡然落入了一个隐隐带着冷然沉香气息的怀抱。
掠过衣袖的微风来去无影，只扬起一缕发，复又悄悄将之落下。
杳杳抬眼，看清接住她的人。
四目相对之下，那双有着幽沉目光的眸子落入她的眼底，格外清晰。
杳杳眨了眨眼，觉得那道目光与往日里不尽相同，似乎有什么难以抑制的情思正在挣破束缚，往外逸散。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情形有些暧昧，却并不让人难堪。陌生的热意涌上心间，仿佛失控般在身体里逃窜，面上就也泛起了微微的红。
两人落下的身形很急，杳杳下意识伸出双手搂住了对方的脖颈。
耳边能听见似有若无的微喘呼吸，杳杳却被周云辜耳尖上的那一片红色吸引了注意。
他二人已稳稳落地，周云辜却没有急于松开她，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似乎只是顿在了原处。
杳杳想了一瞬，就松开了搂住他的双臂，转而抬起左手，触碰了一下对方透红的耳尖。
搂住她的有力手臂就微微紧了一瞬，喉间也溢出一声低低的声响。
那片泛着红的耳尖肌肤微微有些烫，杳杳一触就收回了手，整个动作都好似发生在不经意之间。
随后，她被人轻轻地放下。
扶着她站稳后，周云辜就收回了手，视线有些仓促地从她的面上移向他处。
杳杳这才发现，他的面上竟也泛着微微的红，并不是十分显眼，却有别于往日的一片沉静瓷白。
杳杳想起她来时的目的，目光里带了点担忧。
“你的身子有什么异样吗？无忧草应当是能一步到位治愈你的顽疾的，只是毕竟没有什么切实的记载在前，我也不是很拿得准”
她作势伸手，要去触碰他泛着异于常态的微红的面颊，才伸至周云辜的面前，却被他仓促握住了手腕，止住了动作。
握住她手的阻拦动作也不过一瞬，似乎是见她收了势，就握着她抬起的手腕，牵引着她放低了一些，复又松开来。
触在她肌肤上的手温暖干燥，体温也正常，明明握了不过一瞬就松开了去，腕上那一小片肌肤却后知后觉地有些发热。
杳杳觉得自己此时思绪有些迷茫散乱，却又好似头绪清醒。
她抿唇咽了咽口水，就好似把莫名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咽进肚子里，只转而继续方才的话题。
“啊，可是一株无忧草而已，”她想起方才接住自己的那个有力怀抱，“竟能让你变得行动如此迅捷有力吗？”
杳杳问得认真，在她看来，周云辜一直是一派冷清神色，举手投足又雅致讲究，虽然往常里看不出病重模样，想来也只是个文弱公子。
“。”周云辜好似读懂了她心中所想，不过一噎，就答道：“我习过武。”
“哦哦。”杳杳恍然点头，随后又道：“所以你的身子应当是大好了对吗？”
周云辜并未答话，神色也早已恢复如常，深邃的眸子盯着她看了半晌，收敛了所有外溢的情绪，叫她半点也瞧不出他此刻所想。
随后杳杳就瞧见他眼底闪过一丝什么难以捕捉的神色，紧接着微微皱了皱眉，瞧着竟好似要如往常病重难以压抑之时一般咳嗽起来。
杳杳大惊失色。
她若不设防，神态向来直直写在脸上，第一时间就能让对面的人看了去。
周云辜面上竟好似飞快闪过一丝笑意，只是赶在她担忧话语出口前就恢复了冷然神色，那声起了头的咳嗽化作一声清嗓子的低咳，整个人便又是一派漫不经心的淡然。
“嗯，想必是无碍了。”他如此答道，缓身退后了两步，从容而立，眼睫微微低垂了一些，遮住眸光。
杳杳反应慢了半拍，直到周云辜缓缓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她才意识到，方才二人隔得简直不要太近。
面上的绯意又蔓延了两分，杳杳却转而意识到了什么。
“——你方才一副作势要咳嗽的模样难道是故意装的？！”
这个认知让她惊奇地睁大了眼。
这可是周云辜，这些日子的相处里杳杳算是瞧出来了，天上的神仙都比不上他板正；如今他却好似戏弄般地搁这儿演戏逗她玩儿——虽然不过一瞬，对方就收起了玩笑心思，却也足够使她惊奇。
往日里清淡冷峻的公子固然俊逸绝俗，如今，杳杳却才觉得他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凡人。
对方闻言，面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的羞赧，被杳杳捕捉到，更觉得新奇。
她作势鼓起腮帮子，皱着鼻子，双手抱臂瞪圆了眼睛“哼”了一声，尖尖翘翘的小下巴也微微抬起，就仿佛把“我生气了”写在脸上。
随后她就看见，往日里最是清俊冷然的那张脸上竟闪过些微无措神情。
那样呆愣的表情却出现在周云辜的脸上，任凭哪个熟悉他的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杳杳却想，怎么办，她好像觉得他有些可爱。
周云辜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却被杳杳带着笑意截断了话头。
“好啦，不逗你了。我主要是担心你的身子，得亲眼看一看才能安心。”
她笑着轻轻拍了拍周云辜的肩头，手微微抬起的同时脸蛋儿也就扬起了一些，正正对着眼前的人，上头是一派纯然的笑意。
“如今见你无碍，我也就放心啦。”
她作势就要同周云辜告别。
周云辜闻言顿了一瞬。
“多谢杳杳姑娘相救。”他缓缓开口，却是挽留道：“不如留下来饮上一杯茶，可好？”
坐在老地方，手上捧着的茶盏里缭绕起逸散着浅淡香气的云雾，杳杳埋头深深嗅了嗅茶香。
她叨扰周云辜这么久，三五不时地就要不请自来一番，如今还是头一回，对方主动留下她喝茶闲聊。
她惬意地抿了一口茶。
西斜的落日渐渐沉到了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晚霞也带着依稀的眷恋，就要消散在天边。
她也不是头一回在这样微沉的天色里同周云辜一道坐着饮茶，却觉得自己的心境起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周云辜邀她留下时，对她的相救之恩道了一声谢意。
杳杳知道凡间人对于救命之恩看得很重，她却并不希望对方因为这样一场恩情而待她有什么分别。
她以为对方留下她是要诉说表达感恩之意，直到两人闲闲说起话来，杳杳才知道，是自己多虑了。
周云辜整个人虽然较往日而言，多了一些莫名的松快，不似以往那般冷然难以接近，却依旧沉静，并未因天降奇遇和大病初愈而生出什么多余的喜悦，也不像她见过的那些凡间人一样对着她感恩戴德谄媚讨好。
杳杳松了一口气，心中更觉得欢愉。
她觉得自己眼光确实独到，周云辜同旁的凡人实在是不同。
这样想着，她也就放下了那些关于自己神仙身份是否会给对方带来负担之类的担忧顾虑，二人敞开来说话，一时倒也畅快。
茶其实没有饮进去多少，捧在手上热意散尽，微微凉了。
她将茶盏搁在一旁的小几上，琢磨着是否缺了点别的乐子，却听见周云辜再度开口，语气有些肃然。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实在是有些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