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辞旧岁
深夜子时过半，临安城中家家户户都放起了鞭炮，烧起了辞年纸，城中王府方向也升起几道火箭，几个硕大的烟花在半空突然爆开，绚烂夺目。
整个临安城在这一瞬间都被五彩光芒照亮，继而传来隆隆轰响之声。
怡红院的后院像是和这个世界隔绝开了一样，高墙深院，灯笼火把，沉浸在一片诡异的死寂和血色中，偶尔会有几声咳嗽，除此再无别的声息。
柳茹带着香云和红樱这两个帮中副手是最后回来的，她们身上都挂了彩，衣衫凌乱，神色疲惫，目中黯淡无光。
柳茹步履有些轻浮，面色苍白，显然也受了伤。
随同她们一起回来的，还有青龙帮的几个帮众，其中有两个留着花白胡子的老者，三个年轻后生，身上都是血迹斑斑，有个后生的手臂断去了一条，虽然裹住了残臂，却依然滴着血水。
刘青驾着车随他们一道而来，身上又多了几道血口，他的眼眶有些红肿，神色间极为悲愤。
后院中或坐，或卧的受伤帮众，都默默地看着刚下车的这几个人。
从这几个紫燕帮和青龙帮头面人物的情形来看，这次和漕帮、马帮的争斗，定然是输了，而且输得很彻底。
无声的，失望的潮水将后院的每一个人都淹没了，他们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直至熄灭。
陈厉虽然疲惫至极，但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的职责就是治伤救人，战场上的争斗虽然结束，但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他今天一天看到的死尸，比陈家沟这十几年去世的老人加起来还要多得多，一方面他感觉到了生命的微贱无常，另一方面，他也真切地感受到了帮争的残酷和血腥。
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显得那么渺小。
刚刚站起身的陈厉，双目突然一凝，浑身如遭电击似的一震，他看到刘青从蓬车中背出一个人来，这个人的身影他是如此的熟悉，甚至只看这个人的头发，他也能认得出来。
这个人就是他的师兄和“恩师”——胡大夫！
“胡师兄！！”，陈厉大喊一声，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在经过柳茹身边时，柳茹表情复杂地看着一闪而过的陈厉，然后带着香云和红樱上楼去了。
“胡师兄——”，当陈厉看到胡大夫僵硬的双臂从刘青肩头垂下时，心里不由咯噔一声，顿觉一阵眩晕。
“小大夫，老帮主——他，他老人家被朱飞雄这个叛徒给——害死了！！”，刘青悲从中来，看起来凶巴巴的一条汉子，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泣不成声。
刘青的这句话，就像是一块巨石丢进了平静的湖面，只要是还能活动的青龙帮众，都纷纷从屋里搀扶着走了出来！
“老帮主！”
“胡老帮主！！”
“朱飞雄这个混蛋！”
“这个杀千刀的叛徒！”
“枉我们还奉他为帮主！”
“不！不可能，胡师兄——！”，陈厉猛地向前冲出，紧紧抓住了胡大夫的手腕。
可是，手臂已经冰凉僵硬，脉搏全无！
“师兄！！”，两颗滚烫的泪珠从陈厉眼眶中滑落下来。
“老帮主！！”，青龙帮的帮众纷纷跪下，痛哭之声压抑而阴森。
黑沉沉的天空，乌云密布，雪花大如斗，落在众人肩头。
临安城中，在辞旧迎新的欢喜时刻，在密集的爆竹声中，紫燕帮、青龙帮却迎来了他们创帮以来最大的败迹。
青龙帮的头把交椅——帮主朱飞雄竟然带头叛出了六合门，完全投靠了血影门！
而那些不肯屈服的帮众已经被绞杀大半，剩下的已全部在这怡红院的后院之中了。
猝不及防的变故，让青龙帮已经名存实亡，改换了门庭，紫燕帮也折损了大半的好手，实力大减！
在怡红院的后院中，跪在地上的十几个受伤的汉子固然在为老帮主的逝去而感到伤心，但也为自家渺茫的前途而感到悲戚——在临安城中，他们今后将寸步难行，甚至随时会丢掉性命。
在两个老者和刘青的主持下，青龙帮的帮众很快搭起了一个灵堂，将胡大夫的遗体入殓，安放在灵堂中。
陈厉强忍着悲痛，开始给最后到来的这些人疗起伤来。
点穴止血、去腐肌、清理伤口和毒血，缝线、上药膏，施针，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熟练，专注的神情中还带着丝丝冰冷之意。
在整个后院中，陈厉忙碌的小小身影似乎变成了一个焦点，在一片阴沉沉的静谧之中，只有他这里像是一朵微弱的火苗，能带给人一点踏实的感觉。
那两个青龙帮中的花白胡子老者看着给众人疗伤的陈厉，眼中流露出颇为惊异的神色，他们不知道这个十几岁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来路，刚才他竟称呼胡老帮主为师兄？
两个老者招呼刘青走近，向他问起话来，刘青在他们耳边低语几句之后，这两个老者才目露恍然之色，两人对视一眼，再次看向陈厉。
不到顿饭的功夫，陈厉对几个伤者伤口的处理已经接近尾声。
给最后一个伤者缠好纱布后，陈厉长吐一口气，洗净双手，走回屋里。
来到桌旁，铺开宣纸和草纸，微一沉吟，提笔写出几个方子，对碧云、碧瑶安排几句后就开始抓起草药来。
碧云、碧瑶带着几个丫鬟在屋内、屋外架起了几只火炉，将陈厉抓好了的草药放进药罐中熬煮着。
不一会儿，几个药罐便冒起了雪白的蒸气，蒸气带着浓浓的草药香气弥漫到后院的每一个角落里。
众人在闻到这微苦的草药气息后，疲惫的身心不由为之一松。
忙完这一切，陈厉无力地瘫坐在药柜前的椅子上，突然，他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来，蓝音姐姐呢？紫绡师姐和李长老她们在哪里？怎么一整天都没有她们的消息？
正当他四处张望，寻找柳茹的身影时，红樱从廊外一闪而入。
她径直走到陈厉身边，有几分焦虑地对陈厉小声说道：“小大夫，帮主有请！”
陈厉心中一动，想起刚才柳茹下车时的样子，说道：“好，你前边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