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滴答,滴答——”
不知哪里的水龙头没拧紧,滴落下来的液体砸中地面,发出连贯有节奏的击打。
伴随着“嗬嗬嗬——”的怪笑,无边无际的黑雾里青灰色的手掌慢慢收紧,掐着一段细白的脖子,只需稍稍再加一分力就可以彻底拧断。
脖子下的身体一阵痉挛,像离水的鱼儿般全身脱力,挣扎的那点反抗散在黑雾里,在对方看来只是不自量力的蚍蜉撼树。方黎舟感觉头要炸了,身体内外巨大的压力差逼得他调动全身肌肉抵抗无边无际的阴寒。
可惜收效胜微,寒气夹着腥臭,如同细密的牛毛小针锁住身上的每一处关节,骨骼和肌肉被牵制住,刺痛感伴随着血液从心脏开始流经四肢百骸。脑袋里就像泼进了滚油一样,突突突的,周围所有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贴近耳膜,钻进大脑。
他转动眼珠,偏移的目光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伤口,就在左手手肘上方几厘米的位置开始一直向上延伸到肩膀,赤红色的一长条,狠狠贯穿了皮肉。
一串血珠子滴下来,一滴,两滴,三滴……
原来不是水龙头啊!幻想过无数种死法,这种还真是出乎意料。
他在心里绝望地想着,那个人怎么还不来?
脖子上的压迫感忽然消失,他重重跌回地上,眼皮越来越重,意识溃散的前一刻,依稀看到一个男人从黑雾中破空而出,用一团金色的亮光裹住了他。
“坏我好事!”
雾的主人露出嗜血大口,本就丑得颇有特色的脸上又添了几分狠厉。他怒视插手搅乱自己计划的不速之客,双掌交握胸前,顷刻间背后涌出一团黑雾,伴随着呼啸而起的压迫感,排山倒海朝对方扑去。
雾在半空中越滚越多越积越厚,辗转挪移间渐渐聚成实体。
不请自来的男人神色淡淡,抬手画出咒印。随着手指的移动,淡淡的金色光芒照亮方寸之间。最后一笔落成,一张金色大网展开,兜头困住了黑雾的行动。
黑雾已经变成虎的样子,四只利爪带着倒钩挥舞着扑向大网,一进一退间纠缠着一起。很快,大网收缩变小,虎形的黑雾发出压抑的咆哮,胜负即将见分晓。
雾的主人气急败坏,变形的五官皱在一起,粗哑地嗓子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男人懒得废话,继续收紧网子压得黑雾低低吼叫。
“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困住我!”雾的主人不死心,变“虎”为“蟒”,从大网的空隙里逃了出来。
“巨蟒”吐着信子,“嘶嘶”作响,几个眨眼冲到男人眼前,或许下一秒就要张开嘴用毒牙把人狠狠撕碎。
男人玩得差不多了,以掌为刃划开指尖,几滴血珠子飞溅而出,克服重力漂浮在半空,在男人的控制下幻化成一柄长剑,同已经化成巨蟒形状的黑雾撞在一起。
“铛——”声过后,雾散剑收。
“啊——”雾的主人发出惨叫,双膝承受不住跪在地上,全身冒着黑气,散逸而出,最后只留下一套薄薄的衣服。
方黎舟从噩梦中惊醒,伸手一摸额头,淌出的冷汗已经将睡衣湿透,潮潮地贴在身上,粘腻十足。
肌肤还残留着刺骨的寒冷,他摇摇头驱散心中恐惧,活动腿脚翻身下床,来到浴室,任热水兜头浇下。
房间里的灯管透着冷光,方黎舟从浴室出来裹紧厚睡衣,再披上一层毯子,开了燃气灶烧水。
热水一杯接一杯地灌,毛孔中的寒意渐渐平息,指甲变回了淡淡的粉色。
那种窒息和无力感太过真实,让人想忽略都难,尤其刚才镜子里看到脖子上的那圈黑紫,他知道这一切并不是一场梦境那么简单。
差不多喝空一暖瓶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
方黎舟看了一眼来电号码,十一位陌生数字,跟三天前的一样。
“喂”他长舒一口气,裹紧身上毛毯,按下接听键。
对面的声音年轻却刻意装出深沉:“明天下午四点,乐悠悠奶茶屋。”
丢下这样没前没后的一句,“咔嚓”一声挂了。
方黎舟怔了怔,最后无奈放下手机,起身又去烧了一壶热水。
这事实在超出了他对科学的认知,虽然从小到大倒霉惯了,但这样诡异的还是第一次碰上。
望着窗外渐渐泛起的鱼肚白,他的思绪飘到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他在发出无数求职简历后,终于天随人愿,寻到了一份朝九晚五带双休的工作。虽然薪水微薄但至少可以解决温饱,重要的是老板还贴心地提供一日三餐,这样他就不会因为自己做饭而切伤手指,也不会因为频繁叫外卖而吃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更不会烧着火莫名其妙把家里什么东西点了。
只要老板不嫌弃,他百分百干到光荣退休的那一天。
在工作地附近看了一个小单间,虽然光照不足,偶有渗水,物业马虎,宠物随地大小便,左邻右舍还时不时擦出一些矛盾的小火花,但看在租金的面子上他还是选择租了下来,
可惜这样简单而平静的日子仅仅维持了七天他就被卷进了一场奇怪的梦里。
那个梦的场景很美也很怪。
置身于一排排古色古香的楼宇间,脚下是一条细石扑就的小路,两侧花草争奇斗艳,那香气浓郁得仿佛打翻了一专柜的香水瓶。
往前行了一段,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年迎面而来。
少年拉他衣袖,浅笑着柔声说道:“怎么才来,让我们久等。”
谁?等我?我们认识吗?
少年眉形短促,底下是一双细长的凤眼,玲珑精致的口鼻,细嫩如白瓷的肌肤,再加上额头的一点朱砂红,美的完全不像真人。
那双拉住衣袖的手如同施了魔法一般,方黎舟没来得及思考便被牵引着走进一间屋内。
屋内还有十数名同样姿色非凡的男子,或站或坐,见有人进来,皆投以和善的笑。
少年松开方黎舟,侧过身来与他面对面站立:“我们这儿多有意思啊,留下来好不好?”
方黎舟茫茫然环顾四周,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我应该留下来吗?
犹犹豫豫间“好”字已经到嘴边,屋外猛地传来一声巨响。
众男子神色一变,鱼贯而出,往异动传来方向赶去。
方黎舟愣愣站在原地,不明所以,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的少年,凭空出现在房间。
一件纯黑色的披风兜头照了下来,方黎舟一个激灵醒了。
这是在梦里,可为什么所有细节都这么清晰和真实,风声,鸟鸣,温度,触感,甚至连花瓣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辨。
栗发少年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催促道:“赶紧走,老家伙回来就走不了了。”
方黎舟还没缓过神,就被大力推出门外。
石径小路曲曲折折,两个人在偌大的花园里来来回回,横冲直撞。
两人奔跑极快,快到周围的假山怪石只能看到轮廓就已被远远抛在身后,只是当那只被锁在金色鸟笼的小八哥第三回出现的时候,方黎舟终于明白这人的方向感大概不太好。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出声提醒一句,少年发出了惊喜的声音:“到了!”
眼前一扇朱红色大门,整个门面铺满纵横交错的门钉,个个碗口那么大,叫人愣是找不出一个空隙能再塞进去一枚。
听说在古代门钉是权力的象征,看来这个宅子的主人已经将追求权力发挥到极致。
栗发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只金色小鸟,手掌一松,金鸟扑棱棱撞上门,炸出点点金光。
金光聚拢不散生成一个任意门般的光圈。
“大功告成。”少年擦擦额上细汉,不由分说拉着方黎舟踏进光圈。
这本是一场怪诞的梦境,方黎舟惊醒后也没挂在心上,只是三天后他收到一个奇怪的电话。
“朱色大门的光圈还记得吗?还有黑色斗篷?”
意外的是电话那头的人居然说出了诸多梦里的细节。
方黎舟打开了手机自带的录音功能:“你是谁?”
“给你寄了快递,按照上面说的做,完事之后我会再找你。”
“嘟嘟嘟——”电话挂断。
方黎舟思考一阵明白自己遇上了麻烦事,只是找不到人商量,无可奈何只能抱走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把快递取了回来。
快递单上寄件人一栏明显是虚假信息。
拆开一看居然是那件黑色斗篷,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子。
盒子上贴着一张黄纸,写着合适的时候打开。
什么叫合适的时候?
电话那头的神秘人还叮嘱他这些东西睡觉的时候必须带在身边。
虽然抱着盒子穿着披风的样子有点傻,但好在他独居,傻也没人看见。
这样傻了三个晚上,第四天晚上他又到了那个花园。
梦境里披风消失,但盒子还在。刚把东西藏好,额间有红点的少年又出现了。
这次方黎舟被带进了一个湖心小岛的凉亭内。
红点少年对着亭内的背影行了一礼:“公子。”
公子一身月白色外衣,发髻干净利落,脚踩祥云纹饰长靴。
男人转身,一双盛满风情的眼,配着红润的唇和挺阔的鼻,方黎舟突然想起了貌若潘安这个词。
“我叫盛宏钰,你叫什么?”
男人一抬手,少年退走,凉亭只剩下他们。
“我……我叫周方。”神秘人说过,不要把真实信息透露出去。
盛宏钰倒了一杯茶,用葱玉般的手指捏着放在方黎舟面前:“相逢即是缘,做个朋友,好吗?”
明明近在咫尺,但声音却飘渺而深远,那种第一次入梦时的恍惚感又出现了。
面前的景色变得扭曲,如同一幅被毁损的沙画,模模糊糊让人看不真切。
清浅的茶色泛起涟漪,热气向上飘散,一并带上来的茶香让人想起了艳丽的虞美人,浓妆之下暗藏着是被人忽略的剧毒。
方黎舟将舌尖抵上贝齿重重咬下去。
剧痛让他暂时清醒。
“这是哪?”
这个回答明显超出男人预想,脸上的诧异一闪而逝很快换上一张温柔面具。
方黎舟的手上覆上了刚刚端杯子的手。
“这是你的家,以后留在这里,好不好?”声音越发虚无,仿佛隔着水雾的屏障从很远的山间传来,抚过叠嶂山峦和潺潺流水,最后吹进心里。
留下来吧,这里很好的,我们都欢迎你!
心里一个声音在卖力叫嚣。
方黎舟双眼慢慢失了焦距,他的手已经拉住了男人的。
心里想着,好的,我愿意留下来,以后再也不会有倒霉的事情发生,不用担心邻里关系,不怕吃坏东西拉肚子,更不用在过马路的时候担惊受怕。
大腿一阵灼热,方黎舟猛得回神,他站起来试图将脑内翻滚的思绪压下来。
“怎么啦?”
盛宏钰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变故搅没了耐心,上次底下人把事情办砸已经让他恼火,今天亲自出马还处处不顺。
方黎舟起身走到凉亭一侧远眺湖景,侧身掩护悄悄将口袋里的盒子拿出来看了一眼。
上面那张黄色的纸已经消失,这是不是代表合适的时候到了?
盛宏钰朝他走来,方黎舟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能选择放手一搏。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串金色小鸟如离弦之箭射出。
“轰——轰——”
天空炸裂成蛛网,某一个节点开始,明媚的浅蓝迅速被黑色侵蚀,且越来越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蚕食包裹。
天,彻底变成了黑色。
“结界!”盛宏钰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四面刮起劲风,湖面变成喷薄的岩浆,翻滚咆哮,肆意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