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供桌下的少年
东棽府，砂岩城，青柳镇。
乃是一处位置偏僻，交通闭塞，资源匮乏的贫苦小镇，但胜在民风淳朴，一年四季终日劳作倒也可以勉强填饱肚子，而对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再也不敢向上天祈求更多了。
青柳镇位于东棽府的边缘地带，由于当地盛产一种垂柳的树木，因此而得名，只可惜这种垂柳的价值不大，除了用来制作一些木质的桌椅板凳外，剩下的残料也就只配砍柴烧火了。
今天，正是青柳镇富绅刘家祭奠先祖的日子，三五名奴仆装扮的年轻丫鬟，忙忙碌碌的在先祖祠堂内穿梭，一盘盘往日不常见的新鲜瓜果，一只只肥美的烧鸡，整只的烤羊，完整的猪头，交叠着摞在一起，诱人的香味不禁令人食欲大振。
如此菜肴，在整座物资匮乏的青柳镇是十分罕见的，就连逢年过节都不见得有这么多道美食。
在一处四下无人注意到的供桌底下，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伸了出来，在琳琅满目的菜肴面前摩挲而过，最后撕下一只肥美的鸡后腿，缩了回去，紧接着便从供桌底下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咀嚼声，不多会一根啃食的只剩下骨头的鸡腿骨被丢了出来，满是油腻的小手再度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一枚红彤彤的苹果。
这是一名看上去十一二岁的少年，体型瘦弱，浑身脏兮兮的，满是尘土，一身的粗布麻衣已经瞧不出原本的颜色，灰尘混合着油脂黏在衣服表面，油油腻腻的。
整具身体蹲坐在供桌底下，双手捧着苹果正大口大口的咀嚼着，狡黠灵动的眼睛，时不时便掀开桌底的帘布四处张望，见附近无人发现自己，便继续啃食着苹果，眼角的余光恍然发现供奉着先祖牌位的桌子底下，有一物似乎刚刚跳动了一下。
一开始，少年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用嘴叼着苹果，油腻腻的小手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瞧去，果真，桌底下的物品再度颠簸了一下。
好奇心被勾起的少年，继续用嘴叼着苹果，两只小手杵着地继而向角落中爬了过去，完全不在意荡起的灰尘已经沾满衣物。
“原来是一个小葫芦”少年一只手握着苹果，另一只手将小葫芦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这是一枚仅有巴掌大小的赤红色葫芦，表面浑然天成的镂刻着一株植物的藤蔓，刚刚好绕着整个葫芦一圈，握在手中，有种沉甸甸的凸出质感，葫嘴处同样留有一小截藤蔓作为把手，只可惜任凭少年如何用力，都无法将葫嘴取下。
几口将手中的苹果吃完，小葫芦则被少年当作宝贝似的揣在了怀中，猫着腰，佝偻着身子从桌子底下往外爬去，悄悄掀开帘布，见祠堂内四下无人，便仗着胆子钻了出来，简单清理了一番黏在衣服上的灰尘，目光再度被种类繁多的菜肴所吸引。
这种事，少年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轻车熟路如臂使指，戳了戳手掌，分别从每只烧鸡上掰下一根鸡后腿，藏在了怀中，又偷了一串葡萄，几个瓜果梨桃，刚准备转身离去，又发现那香喷喷的猪头肉，少年抵抗不住诱惑，一口将猪鼻子咬了下来，随后调头就跑。
刚跨出门槛，就和迎面走来的丫鬟撞个正着，少年体弱，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的瓜果顺势滚落一地，然而少年看都不看，毫不留恋，爬起来便朝着府门外跑去。
“三公子，你摔着没有，慢点跑，我又不去追你”丫鬟俯身将滚落的瓜果重新拾起，望着少年逃跑的方向，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逃跑的少年名叫刘枫，乃是刘家的三公子，平常皮得很，比如这种偷吃贡果的勾当，平常就没少干，为此他也不知挨了多少顿板子，可就是不长记性，往往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只要有机会照常偷吃不误。
用刘枫自己的话来说，为了不委屈自己的肚子，我宁愿挨一顿藤条，反正到时候也有娘亲护着自己，三五下藤条他还真的不当回事。
临到府门口时，一道浑厚绵长的声音叫住了他“三弟，你这风风火火的又要跑去哪里”望着刘枫那狼狈样，还有嘴上未擦干净的油脂，狐疑的问道“小枫，你不会又去偷吃贡品了吧，这要是让父亲知道，你免不了又要挨一顿藤条”。
提到藤条二字，刘枫的手掌不自觉的摸向屁股，上次的红肿还没有完全消退呢，估计又要旧伤未去又添新伤，但吃也吃了，拿也拿了，此时在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索性就随他去吧，反正就那么几下，忍忍也就过去了。
见者有份，刘枫在怀中摸出两根新掰下来的鸡腿，递给了从门房内走出来的健硕男子，笑嘻嘻的说道“大哥，这是小弟孝敬给你的，尝尝看味道如何”。
“无功不受禄，先说好，不要想着用两根鸡腿就可以收买我，你也知道父亲的脾气，我要是替你求情的话，父亲只会打的更多，打的更狠”嘴上虽这么说，但是眼珠子就好似黏在了鸡腿上满，片刻都没有挪移过。
刘家的家境虽说还算是殷实，但肉类也不是时常可以吃到的，在整个社会生产力异常低下的大前提下，肉类和新鲜的瓜果乃是珍稀资源，有时候就算你有钱，也不一定有地方买去。
“哪能呀，大哥这可是你想多了，做弟弟的，孝敬哥哥几根鸡腿还不是应该应分的，你就放心吃吧，父亲那自有娘亲拦着呢，用不着你”刘枫脸上的笑意更浓，油腻腻的小手又将鸡腿向前递了递。
对面的健硕青年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没有抵挡住鸡腿带来的诱惑，一把从刘枫的手中夺过鸡腿，狠狠的撕下一大块肉，同时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道“好吃，好吃，味道不错，怪不得你小子整天打贡品的主意，真是鬼精鬼精的”。
望着正大快朵颐的大哥，刘枫的心底同时也打起小九九了，一丝阴谋的味道随即滋生出来，暗暗腹诽道“吃了我的鸡腿，就相当于登上了我的贼船，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等下次我一定要拉着你一起下水，哼哼哼”。
可刘枫不知道是，这已经是他最后一次在先祖祠堂内偷吃贡果了，一个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人，已经悄然来到了青柳镇外。
“行了，大哥，你先吃着，我和铁蛋他们几个约好了，一起出去掏鸟窝”说着，便用袖袍抹了抹油腻油腻的嘴唇，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铁蛋人如其名，长得乌漆嘛黑的，愣头愣脑，但是身体却十分的健壮，很可能和遗传的基因有很大关联，他的祖上一直都是以打铁为生，传到他这辈据说已经有七八代了。
豆芽是镇上张屠夫家的傻儿子，是刘枫几个小伙伴中唯一一个小胖子，白白嫩嫩的，只可惜天天鼻涕泡挂在嘴边，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
几人约在镇西头的一棵大柳树下，等刘枫到的时候，他的几个小伙伴已经来的有些时候了，整天抽着鼻涕的豆芽，嘟着嘴，不满的说道“疯子，你怎么才来，这太阳都快要落山了”。
刘枫望了一眼已经没下半截身子的太阳，尴尬的挠了挠头，但转瞬这种尴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跃站在附近的一块巨石上，拍着胸脯说道“我跟你们说，我新得到了一件宝贝，这宝贝可以飞，并且可以那么那么高”。
沐浴在橘黄色余晖中的小镇，在这一刻显得无比圣洁，袅袅的炊烟斜入夕阳，淡淡的米香味在鼻尖若即若离，柔和的光芒将刘枫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就好似他未来的路已经不属于这座小镇了。
“疯子，你就吹吧，你能有什么宝贝呀，你要是真有会飞的宝贝，我请咱们哥几个吃五斤猪肉”豆芽奋力一抽，把即将决堤的黏液再度抽了回去，很爽豪爽的保证道。
“什么，才五斤猪肉，小家子气，起码十斤，否则免谈，我这可是百年难见的宝贝，十斤猪肉见一次，都算是便宜你们了”刘枫瞥了眼众人的反应，眼珠子狡黠的一转，随手护在自己胸前，那模样简直就是怕别人抢了他的宝贝。
被刘枫这么一刚，再加上周围几个小孩子乱起哄，豆芽显得有些骑虎难下了，五斤猪肉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了，普通人家就算赶上逢年过节也才舍得割个一两斤猪肉，包点饺子沾沾荤腥，五斤已经是他能够拿出来的极限了，如果再加上五斤的话，他老爹一定会打断他的狗腿。
可这个时候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否则他以后就别想在这个小圈子混了，一咬牙一跺脚，恶狠狠的说道“老子不过了，十斤就十斤，但你要是拿不出会飞的宝贝，你可得把那本小人书给我”。
“行，没问题，一言为定”牛皮都吹到这个份上，再想要认怂的话，那就太丢人了，反正刘枫是丢不起那人，小人书没了以后可以再买，面子丢了可就找不回来了，毫不犹豫的一口应道。
但在心底仍然会有一丝起伏，默默祈祷道“宝贝葫芦，你可要争点气呀，过几天能不能吃到猪肉，就全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