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职高or普高
六月份的校园，到处都围绕着聒噪的蝉鸣。
小口镇中学的三楼5班教室里，传出了慷慨激昂的演讲。
只见讲台上站着一个身着黑色西裤加灰色polo衫的中年男人，正不停变换着手势滔滔不绝：
“同学们，我们云水职业中专环境优美，学习氛围浓厚，有十几种专业任你们挑选，比如会计，机械，旅游，文秘、计算机、农学个个都是好就业的热门专业！
最重要的是现在有很多对口招生的大学，不愁考不上大学，如果有想法的，明天我就带你们去参观”
那激情昂扬的场面就像是传销头目在给人洗脑。
反观底下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的四五十个学生，大部分都低着头，似乎在认真听，其实暗地里在各玩各的。
这是云水市云水职业中专的招生老师黄栋梁，这次来小口镇中学是为了招生。
到初三5班之前，他已经轮番演讲了好几个班级了。
但似乎还不太够，他们学校刚成立没多久，生源不多，为了业绩，他还必须努力，坚持把剩余的5个班级也宣传一遍，肯定会给学校招到超多学生的！
郑雨佳从课桌里掏出一张纸，放到桌面上细细看着，这是他们班主任前几天发的中考志愿表，上面志愿高中那一栏涂了一层厚厚的涂改液。
女孩拧着两条细长的眉毛，咬着下嘴唇，脑海里有两个小人在吵架。
一个小人说去吧去吧，班主任不是说去读中专不仅学费减免，每个月还会发200块钱生活费吗？
另一个小人冷哼一声：职业中专是啥学校啊？那是差生聚集地，你这成绩上个普高完全没问题啊。
郑雨佳头一甩，将脑海里的两个小人甩走，她太纠结了。
中考也算是人生中的一道分水岭，之前她从未想过这种问题。
但现在想来，也许读普高确实会有点困难。
但并不是因为成绩
班主任前几天就把她叫到办公室谈了话，就她将来读普高和选择读职业中专的前景进行了一番语重心长的分析。
心怀鬼胎的班主任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话会改变一个孩子的一生，心心念念惦记着涟水职业中专给她的佣金，拉一个学生两百块钱，十个就是两千，这不比自己每个月的工资高多了？
但她也还是有点良心的，那些成绩拔尖的学生就不必去劝了，市里的高中人家随便选，根本不会去读职高。
而成绩太差的学生，那继续读不读书还不一定呢。
那目标就集中在那些不上不下在中间游的学生了。
郑雨佳就是她瞄准的第一个，女孩的学习底子还算好，成绩平均中上游，偶尔会爆发冲到年级前十，读个本市好点的普高肯定是绰绰有余。
但架不住她家里穷啊，缺钱，从初一开始就申请了贫困生补助，一年四季都是那两套校服轮换着穿。
这样的学生是最需要有人帮她找到省钱读书的办法的，所以能够赚到她人头钱的概率很大。
经过班主任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郑雨佳的心确实动摇了。
她的家里是什么条件，她从来都是知道的，小孩子的心最是敏感，特别是对于周围的环境以及别人异样的眼光。
她也从小就知道，其实她不是现在的父母亲生的，而是他们捡来的。
她小的时候有听村里那些人议论过，也有不怀好意的婆子当着年幼的她的面，和她爸妈调侃过。
她的养父郑建国是开货车的，平时帮别人拉点砖头沙子什么的，来活了经常四五点就得起床发车，有时候一去就是好几天。
而养母刘桂花是典型的农家妇女，没有挣钱的能力，平时就在家种点田地，维持一家的粮食。
除了养父母，家里还有一个年迈的爷爷以及弟弟。
爷爷平时不管事，经常早早地出门打牌，很晚才会回家。
弟弟郑宇强才读小学三年级，每年也需要出一笔学费。
郑雨佳很懂事，才十四五岁，就能把家里的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做饭，洗碗，整理，有时候放假在家还能给在牌桌上叱咤风云的爷爷送一碗热乎的饭过去，惹得牌馆里其他大爷羡慕得很。
关于究竟是按部就班读去读普高，还是开辟新道路去读职业高中，郑雨佳心里完全没底。
虽然小城镇信息闭塞，但是大家都知道，相比于读普高，读职业高中其实是让人为不耻的。
无他，职业高中在所有人心中，都是差生聚集地，那是吊车尾的学生才去的地方。
里面的学生抽烟喝酒网吧通宵，染发纹身谈恋爱，打架斗殴时有发生。
好学生才不会去那种地方哩。
养父母都是没有见识的农村分子，自然不能给她什么建议。
他们甚至不太在乎她继不继续读书，如果郑雨佳能够出去打工补贴家用，或许他们会更高兴。
想到班主任前几天找她谈的话，郑雨佳心中一股烦躁，忍不住“唉”了一声。
“咦，那位同学，你是有什么疑问吗？”
郑雨佳的叹气声引来了招生老师的关照。
“啊，没，没有。”
郑雨佳连忙放下手中紧握的笔，从座位上站起了起来，满脸通红。
“哦，那请坐下来吧。”
黄栋梁挥手示意她坐下，心里有些失落。
想他堂堂40多岁的人了，在学校好歹混了一个主任级别，可有什么用呢？
还不是要舔着个脸去各个中学为学校招生？
许是看到招生老师满脸失落的表情以及略显沧桑的地中海发型，郑雨佳有一瞬间的不忍心。
毕竟人家辛辛苦苦在讲台上卖力演讲，可是底下的学生一点反馈也没有。
郑雨佳不安的良心让她快坐下的屁股又从凳子上弹了起来：“老老师，我想问一下，你们职业中专是真的学费减免吗？”
得到老师肯定的回答后，郑雨佳重新坐下来，心中似乎有了清晰的答案。
“喂，你不会是想去读那个职业中专吧？”
下课铃声一响，前后两桌的同学就都围了上来，几个人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郑雨佳。
“我是有这个想法，老师不是说比起普高，考上大学的概率还是大一些么？”郑雨佳握紧手中刚改好志愿的笔。
“哼，我们说好一起考市一中的呀。”旁边的一个女生撇着嘴，一脸委屈地轻捶了下郑雨佳的手臂。
这是郑雨佳的同桌肖筱，是典型的萌妹子，齐刘海加上娃娃脸，配上蓝白相间的校服，显得格外的青春可爱。
“反正距离都不远嘛，有时间可以一起玩的啦。”
郑雨佳勉强笑了笑。
“就是，我们可是约好做一辈子朋友的。”
一个寸头，黑皮肤男生嘟哝了一句，随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但是，小雨佳，我支持你！”
这是郑雨佳的前桌张扬，人如其名，张扬得就像夏季的一抹阳光，让人一接触就能感觉到他身上使不完的热情和潇洒。
“你最好还是再考虑考虑吧，毕竟关于自己的前途。”后面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
郑雨佳转头看了看刚一直没出声的后桌，他在说话的间隙也没有停下手中在试卷刷刷做题的笔，一张白皙温润的脸已经初显棱角，再配上星月一般的眉目，啧啧，郑雨佳都看得有些呆了。
明明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大家都是那么的干瘪和幼稚，可他偏偏就像是先一步长大的幼树，挺拔、清秀，带着同龄男生所没有的干净气质。
“傻了？”见眼前这个女生一脸呆滞地看着他，周遇终于停下手中的笔，抬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呃没”郑雨佳收回目光，有些脸红，“好的，我会考虑的。”
“叮”
上课铃声响起，大家都回到了各自的座位。
郑雨佳也端正坐好，她咬着下嘴唇，又不露痕迹地前后看了看这几个朋友，这是她在这所学校为数不多的收获，虽然她性格内向，甚至因为家境一直有些自卑，但好在有他们愿意和她交流。
她心里涌上来一些感动，再次有些纠结，可她也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她能够随意选择的。
这节课是政治课，没几个学生会认真听。
有的在躲在课桌下偷偷吃零食，有些趴在桌上相互传递小纸条。
还有的一本正经地看着课本，眼睛却瞟着书本底下花花绿绿的小人书。
郑雨佳托着腮，看着窗外的风景，想着之前交上去的中考志愿表，也早已神游到千八百里之外去了。
整座校园蝉鸣鸟叫，午后的阳光穿过走廊，斜斜照进来，赖在课桌摊开的书本上，空气中有微尘浮动。
隐隐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