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一百十一私语
杨惠茵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速度很慢，她不甘心的站在原地望着身后巍峨的宫殿。
她此刻心中又是悔恨，又是愤怒，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冲动之下，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当然更让她愤恨不已的还是杨太后对于她的态度。
当初进宫之时，杨太后千好万好，样样顺着她，还常说着各种好听的话，结果如今，却又是这么一副态度。
让她更加心中不平的还是杨太后竟然逼着她对自己那位庶姐低头。
杨惠茵此刻的心情，真恨不得进去让里边的这群人好看。
可是她不敢，在家中之事，她胡作非为，父母都宠着她，便是杨老太君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但如今到了宫中之后，杨惠茵却感受到了身不由己的无力，杨太后不是她的父母，更不是杨老太君，根本不可能纵容她，而她那位庶姐，也不再像家中一般，可以任由她欺压。
杨惠茵不甘心，可是在这一刻，她却也不得不认命，她如今什么都不能够做，唯一能做的是，赶紧想法设法让杨太后重新器重她，最好能够让皇上对她回心转意。
不然便是她顶着杨家女的身份，在宫中只怕也会过得十分艰难。
人总归是会成长的，杨惠茵之前虽然频频遇到挫折，但有杨太后在前边挡着，便是受些责骂，也无伤大雅。
可是今日，她却感受到了被抛弃的感觉，也第一次如此深切的感受到无助、无力。
她并非是真的蠢人，只是在家中时被宠坏了，又被身边的阿谀奉承，好话给捧得飘飘欲仙了。
一朝跌落，反倒是让她脑子开始清醒过来。
杨惠茵目光复杂的转过身，又是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的宫殿。
身边的贴身宫女见她这般，小心翼翼上前劝说了一句：“娘娘，咱们还是回去吧！万一太后娘娘……”
杨惠茵身边的这名宫女，是她从家中带入宫中的，这一辈子几乎是与杨惠茵绑在了一起，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杨惠茵犯糊涂。
而杨惠茵的脾气向来冲动骄纵，她这般行径，也让宫人忍不住怀疑杨惠茵是不是不甘心。
所以她满脸恳切的劝说着。
杨惠茵威严，却是目光淡淡的收回了目光，点了点头。
宫女有些惊讶，却喜不胜收，连忙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朝着回宫的路上走去。
行至半途，路过御花园之时，二人却是没料到，竟然撞上了一队人马。
杨惠茵往日里出行，向来架子极大，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嫔位，可她身后所跟的宫人却比人家寻常妃子的排场还大，但今日她本就是义愤之下冲到的太后寝宫，身边除了这么宫女，却是没有其他人跟着。
相比于迎面而来的那队人马，杨惠茵这边还真是人单势薄。
宫女一眼便瞧出了过来的人，是姚贵妃……不现在该称是皇贵妃。
她战战兢兢的看向了杨惠茵，唯恐杨惠茵一个想不通，又与姚玉容冲突上了。
毕竟先时这般也不是没有过，可那会儿杨惠茵有杨太后护着，可如今，她并不觉得杨太后会再替杨惠茵兜着了。
杨惠茵在看到姚玉容的时候，面上的神色依然是十分寡淡，平静的根本不像平时那个咋咋呼呼的她。
她看着姚玉容慢慢走近，嘴角撇起一抹冷笑。
其实杨惠茵并不怕对方，她与其他的人闹起来，或许杨太后如今不会管她，可姚家的女人，杨太后便是为了一口气，也会护着她。
如今杨惠茵冷静下来，其实也已经想清楚了许多的事情。
但她却一点都不想与姚贵妃闹了，她突然觉得这般争锋斗气，挺没意思的，她再怎么斗，人家还是好好掌管着后宫，做着她的贵妃。
在姚玉容慢慢走到眼前的时候，杨惠茵在一瞬间，做出了决定，弯下身子，冲着姚玉容行了一礼。
“给贵妃娘娘请安！”
她的这番举动，让在场的人面上都露出了惊诧的表情，甚至是扶着杨惠茵的那名宫女，都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家的主子。
姚玉容面上倒是没有太大的惊讶，依然挂着温和的笑容，在杨惠茵这礼还未行下的时候，她便立刻伸手去搀扶住了，嘴里嗔怪道：“妹妹这是做什么，不必这般多礼！”
姚玉容被扶住，面上神色也并未有多大的改变，倒也没有坚持要行礼，站了起来。
而在这个时候，姚玉容身边的一名宫人却是面带微笑冲着杨惠茵提醒道：“杨嫔娘娘，您称呼错了，我家娘娘，如今已经不是贵妃娘娘了，皇上封了我家娘娘做皇贵妃……”
那名宫人话还未落下，姚玉容便出声责怪的打断道：“多嘴！”
说完这话，姚玉容又是一脸微笑看着杨惠茵，轻声开口道：“妹妹，你不必介怀，都是姐姐没□□好宫人，多嘴了！”
杨惠茵闻言，慢慢摇了摇头，目光却是怔怔的抬头看向了姚玉容。
若是以前的她，在听到姚玉容不过是封了个皇贵妃，定然会嗤笑对方这辈子都没法子坐上皇后的位置，可是今日，她心中却是十分的复杂，没有半分嘲笑对方的想法。
相反，对比自己的处境，杨贵妃比她要好太多。
“恭喜皇贵妃姐姐了！”
杨惠茵语气平静，慢慢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姚玉容看着杨惠茵这般，心中暗暗有些吃惊，可一想到今日的事情，姚玉容倒也释然了。
的确，在经历过今日这般打击之后，若是杨惠茵还没有看清楚一些事情，那她也要好好想想该将对方摆在什么位置上了。
姚玉容目光倒是温柔包容的看着杨惠茵，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妹妹姚玉瑾一般。
当然，姚玉容觉得，杨惠茵有的时候与她的妹妹真的挺像的，都是被家里宠坏了，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只不过，她的妹妹没有打算进宫，又有姚家和她护着，便是被宠坏了，也无伤大雅。但杨惠茵被宠坏了，送进宫中，便是一场灾难，不管是对杨家，还是对她自己。
这般想着，姚玉容的目光温柔的几乎能够滴出水来。
杨惠茵被这般看着，心中原本深藏着的委屈再次涌了出来，她有些想哭，可是此刻脑子还是清楚的在告诉着她，姚家和杨家势不两立，姚玉容只怕是在想着什么诡计……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心情，冲着姚玉容行礼开口道：“皇贵妃姐姐，若是无事，我……妹妹就先告退了！”
姚玉容点了点头，但又开口温声道：“妹妹的事情，姐姐都听说了，不过还请妹妹放宽心，你到底是杨家的女儿，皇上不会这么狠心的。”
杨惠茵面上动了动，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她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姚玉容却又叫住了她。
可能是因为先时二人之间相处的还算融洽，姚玉容并没有说什么，便停下了脚步，看向了姚玉容。
姚玉容面上似乎是有些犹豫，可看了一眼杨惠茵，还是小声的提醒了一句：“这事儿原本我也不该与妹妹说，只是听说妹妹与太子殿下身边的杨夫人……不，该称呼为承恩夫人了。你与承恩夫人向来不太和睦，日后还是请妹妹对她客气些吧！”
“承恩夫人？”
杨惠茵微微皱眉，看着姚玉容。
姚玉容点了点头，开口道：“是啊，皇上今日刚封了杨夫人一品诰命夫人，封号就是承恩。我知妹妹先时与承恩夫人关系并不太好，可她如今伺候着太子殿下，又住在宣和殿内，等于说是就呆在皇上身边，所以……”
姚玉容话音断续，但意思却是十分的明白。
杨惠茵面色端肃，许久之后，微微点了点头，眼底一片平静的离开了。
姚玉容看着杨惠茵离开的背影，面上始终挂着一抹温和的轻笑。
直到杨惠茵走远了，她目光依然看着杨惠茵离开的地方，嘴上却是轻声开口问了一句：“都吩咐下去了吧！”
“是，皇贵妃娘娘放心。”
宫人立刻笑着点了点头。
姚玉容收回目光，闭上了眼睛，嘴角的笑容却是微微加深了一些。
不过，站在姚玉容身边的宫人，却又有几分怀疑，她看了看杨惠茵方才离去的那条路，又看了一眼姚玉容的面色，还是轻声开口问了一句：“娘娘……这杨嫔娘娘瞧着，仿佛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您说，她会相信吗？便是相信了，会按照咱们所愿，做些什么吗？”
姚玉容听着宫人的话，睁开了眼睛，嘴角笑容微微淡了一些：“尽人事、听天命！”
从来都没有什么计划能够万无一失，能够事事尽如人意。她自然是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可如何能够最大程度的降低风险，才是最重要的。
她亲自出面，自然是能够做好，可这样风险便太大了。
只不过，先时姚玉容心中若觉得这计划只有五分成功的可能，如今却又觉得多了几成。
杨惠茵如今显然已经被逼上了绝路，她急于想要寻找一个机会，能够让她重新亲近杨太后。
而杨蓁蓁的事情，又恰恰给了她这么一个机会。加之她方才所说的话中暗示，自是有煽风点火之意。
若是两边的话一听，难保杨惠茵自己不会多想。
姚玉容所预计的自然不会错，的确，杨惠茵在听到两名宫人所言之时，多想了。
她双手紧握成拳头，带着宫女站在树丛后边，听着两名宫人一边拾辍着东西，一边嘴里说出的话。
杨惠茵如今所行之路，却是她回永福宫的那条路。
她走的很慢，加上今日她的阵势不大，所以走到了那两名宫人身边的时候，那两名宫人也根本没有发现。
杨惠茵原本就想这么走过去，可是在听到那两名宫人嘴里突然提到杨蓁蓁的时候，鬼使神差，她拉住了身后的宫女，躲在了一侧听着。
“都怪你不小心，把东西掉地上了，若是让皇贵妃娘娘和承恩夫人知晓，还不得打死我们！”
一名宫女哭丧着脸，往盘子拣着东西。
而另一名宫人闻言，却是腆着笑脸求饶：“好姐姐，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咱们赶紧把东西捡了送去，就好了！”
说罢这话，他又为自己找了个借口，笑嘻嘻开口道：“都怪皇贵妃娘娘太大方了，我这捧着的盘子太重，都拿不住了！”
“……”
宫女没说话，没好气的瞅了一眼那名宫人。
那名宫人见宫女不说话，又是笑嘻嘻的说起了话，想要缓和气氛：“好姐姐，您说咱们皇贵妃娘娘这么就这么客气了，往日里皇贵妃娘娘赏赐别人贺礼，也没见这么大方。您看咱们这捡了这么久，都没捡完呢！”
宫女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开口说话，但很快又闭上了嘴巴，什么都没有说。
那名宫人注意到了宫女的这份神态，料准她是知道些什么的。所以在宫女捡完东西，捧起盘子的时候，连忙拉住了她轻声开口道：“好姐姐，您一定知道原因吧，就告诉我吧！”
“我不知道……”
宫女的话还未说完，却是被宫人笑着又打断了，“好姐姐，您就诓我吧，谁不知道你和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们交情极好，你肯定是知道一些风声的，待会儿咱们就要给那位承恩夫人送礼了，您好歹提点提点我。”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总之敬着便是了！”
“姐姐……”
宫人拉着宫女的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宫女无奈，最终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行，我偷偷与你说，你别和旁人说去……”
说罢这话，那宫女也没马上说话，在打量了一眼四周围后。
杨惠茵下意识往后躲闪了一下，而那名宫女似乎根本没有看到这头站的人，只匆匆掠过后，轻声开口道：”我这也是听旁人说的，听说那位承恩夫人和上边有些不清不楚……”
“您是说……”
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指了指天空，宫女微微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
宫人连连摇头不相信。
宫女见他这般，反倒是有些恼了，连声道：“怎么就不可能了，你不相信？这消息，可是皇贵妃娘娘身边姐姐亲口说的，我不小心听到的。而且你也不想想，历来太子乳母也就等太子登位之时，方能得到个诰命，这位夫人，才来当太子殿下的乳母多久就被封做一品诰命夫人了！”
“可是……”
宫人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当然这名宫人这话，也是问出了杨惠茵的心声。
她紧紧咬着牙关，目光怔怔看着。
“这么与你说吧，先时端亲王殿下与那位承恩夫人的事情，你该是知道吧！端亲王殿下可是亲口说过要娶这位夫人做王妃的，可这位夫人却还愿意呆在太子殿下身边做个小小的乳母，你觉得这位夫人是为了什么！而且皇贵妃娘娘掌管后宫，什么事情能够逃得过她的眼睛，更何况这事儿，还是皇贵妃娘娘亲眼所见，姐姐说那日皇贵妃娘娘回到昭阳宫，整个人都傻了。”宫女说着，轻叹了一口气，“可咱们皇贵妃娘娘是个什么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她便是知道了，也只会替皇上遮掩，这不，人家一得诰命，咱们娘娘还巴巴的从库房里挑了一堆的好东西让咱们送去，显然便是想要交好她。”
宫人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儿方才呆呆的吐出一句话：“可是那位夫人，不是已经成过亲有孩子了，若是让天下人知晓，这不全乱了吗？有违……有违人常！”
宫人的最后四字，重重的敲在了杨淑嫔的心中。
她一口白牙几乎要咬碎了。
宫女嗤笑回了一句：“这事儿若是让旁人知道，自然是不好。但不会有人知道的，你瞧咱们皇贵妃娘娘，便是知道了，也都瞒了下来。好了，我不与你说了，这事儿你咬紧牙关别说出去，不然咱两都吃不了兜着走，赶紧走吧，咱们送完东西待会儿还有别的活呢！”
“……好。”
宫人皱着眉头，应了。
二人端着满满一堆的赏赐离开后，杨惠茵从树后走了出来，她看着离去宫人的身影，面色沉郁。
宫女见她这般，唯恐她冲动，连声开口劝道：“娘娘，您千万别做傻事，您看姚贵妃娘娘都什么都不做，您可千万别想不开！”
杨惠茵脑子渐渐冷静了下来，却摇了摇头，看着宫女轻声道：“本宫有分寸，但是这事儿本宫若是不做什么，那就真的在做傻事。这此事是真的，杨蓁蓁真的……与皇上有些什么，本宫与她先时结怨已深，指不定先时本宫被皇上这般罚，都是她害的，不揭穿她，等着她日后再对本宫下手吗？”
“可是……”
宫女虽然觉得杨惠茵的话有理，但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杨惠茵却是没有等宫女再说话，便冷声打断道：“行了，本宫没那么傻，不会再自己动手，我们现在回慈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