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们生在那，死在那
“靠！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的存在？”
郭哲脸色难看地骂道，他抬了抬手，下意识地想要捶一下桌子，却发现现在是在外边，无奈，他只得重叹一口气，放下了手。
林七面无表情，这种事情似乎也牵动不了她的情绪。
她的声音和她的脸色一样无波无澜，“在这个世界上这种东西多了去了，只是你没有接触过而已。”
林七刚出生后就被丢到了街头，好在有位好心的奶奶将还不满一岁的她带走，并抚养，没让她就这么饿死冻死在那条街。
虽然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冬天也总是陪着奶奶一起挨冻，但她至少活下来了。
林七还记得，在她六岁那年，奶奶带自己出门去找吃的。
当时她看上了一个热烧饼。
刚出炉的烧饼飘香十里，隔着一条街都被林七闻到了。她朝着街对面看去，就见一辆手推车，上面贴着烧饼，一个人影在车后忙碌着。
他用手揉着面团，将它们分成等大的几块，然后整理成一个球形，拍下铁锅（已经提前热好了油），他在铁锅上把面团压成一块一块饼，等并两面都煎得焦黄了的时候，他就用夹子把并从锅中夹出，防止前面的网铁架上沥油。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食物，让林七魂绕梦牵。她控制不住自己，频频朝着那烧饼看去，眼中流露出渴望。
“咕咚。”
她咽了一下口水。
眼不见心不烦。
林七强迫着自己转过头去，不再看向那个烧饼。她深知自己配不上吃这种东西。
她是来自贫民窟的人，在有生之年能进一趟城都是谢天谢地了。贫民窟有多少人一生都没有走出过那个阴暗肮脏的地方，有多少人的世界只局限在那方圆不过百来平方米的地方。
他们生在那，死在那。
林七算是贫民窟为数不多能够进城的人了，所以她不敢再奢求更多，哪怕是一个烧饼。
奶奶注意到了林七不断转头的动作，她也顺着林七的视线看去，同样也看到了那辆贴着烧饼海报的推车。
“乖乖想吃吗？”奶奶问。
那个时候，林七还没有名字，奶奶没文化，也不知道怎么起名，就一直叫林七乖乖。
林七摇了摇头：“我不吃，奶奶。”
“没事，乖乖要是想吃，奶奶就去给你买，正好奶奶最近赚到了一些钱，今天带你来城里啊，就是想要带你吃顿好的！”奶奶笑着，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
“不……奶奶……”林七的声音轻飘飘的。奶奶人老了，有些耳背，这么低的声音自然是听不见的。
“那乖乖就在这里等着，奶奶去给你买。”
奶奶拄着一根用捡来的木棍打磨成的拐杖，艰难而又倔强地走向了街对面。
泪水湿了眼眶，林七眼前的世界都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奶奶……”她颤着声喃喃道。
林七抬手拭去眼泪，她的视线重新恢复了清晰奶奶这时也刚好买完烧饼，正要颤颤巍巍地往回走。
林七弯了弯嘴角，她想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一点，因为奶奶说过，看见她开心，自己也会跟着开心。
她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更快地到达奶奶的身边。
她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奶奶！！！”
“滴滴滴——嘭！”
瘦弱的身躯如同一张白纸，在空中飘飘摇摇，只有在落地的那一瞬间，才能感受到她的重量。
“咚！”
鲜血在身下蔓延，泥泞不堪的衣物即便是混上了血色，也看得不大真切。只有那一条红色的沟，能让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奶奶！”
林七跌跌撞撞地朝着老人跑去，她一边跑一边喊着。
“天啊，这老人家也太可怜了……”
“喂！这可不关我的事啊，是她自己冲出来的……”撞了人的车上下来了一个顶着啤酒肚的男人，他走路摇摇晃晃，一看就是喝大了。
林七跪倒在奶奶的身边，刚清晰的视线再度模糊了起来。
“奶奶，你醒醒！求求你们，救救我奶奶……”
林七已经泣不成声了，她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阵阵作痛，随后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人已经被送进了医院。
医院的墙壁是白花花的，和贫民窟里那些发黑发黄的墙壁不同。
周围也不是她习惯的污浊的空气，而是一片消毒水的味道，令她有些不大适应。
“你醒啦。”
林七有些困难地转过头去，发现一个穿着深粉色长裙，裙摆是蕾丝花边的女人正坐在自己的床边。
她带着一副眼镜，眼角有些细纹，但总体看上去还是让人觉得年轻。
至少与她真实的年龄不符。
这女人已有五十来岁了，但看上去还是像三十几岁的人一样。
“我奶奶呢？”林七问道。
女人默了一下。
“……你奶奶去了另一个很美丽的世界，那个世界叫天堂。”
“她死了，是吗？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天堂，她去不了那里的。”林七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起伏，哪怕女人全神贯注地盯着，想要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细微的差别。
最后，女人放弃了，她只好无奈地说道：“是的，她死了。”
林七没有再说话，她把自己缩进了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谁教你这些的？”女人问。
“什么？”林七不解地转头看向女人。
“‘死’，谁教你这个字的意思的？”
林七垂下眼睑，她，想了想，说：“难道不是这么用的？阿来、胖娃、斗儿死的时候他们都在喊，喊xx死了。”
“是……”不知道为什么，女人忽然觉得一阵心闷。
两人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林七突然问道：
“奶奶会被吃掉吗？”
“什么？”这会轮到女人不解了。
“奶奶会被吃掉吗？”林七又问了一遍。
女人微微蹙起了眉头，“奶奶为什么会被吃掉？”
“为什么不会？胖娃、阿来死了以后都被他们吃掉了。阿来身上长了虫子，不能吃，所以他被他们用一把火烧掉了。”
女人的呼吸一滞，她感到有些不可置信。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有吃他们吗？”
林七摇了摇头，说：“没有。”
“你为什么没有吃他们？”
林七抿了抿唇，显然自己也有些答不出来了。
是啊，为什么自己不吃？明明当时也已经饿的胃痉挛不止了。
“……因为，胖娃和斗儿不想让我吃。”
“他们不想让你吃？”
林七：“嗯，他们快死的时候和我说，不想被吃掉……其实也不是跟我说的，当时很多人都在场，但是他们没有听胖娃和斗儿的话，还是吃掉了他们。”
“所以你就不吃了？可你不饿吗？”女人接着问。
林七也接着回答：“饿，但是吃了我难受。”
“哪里难受？”
林七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胸前偏左的位置。
“这里，这里会难受。他们死的时候这里也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