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桌子后面的城卫兵站了起来,冷笑道:“你想好了再说话。”
帕特留斯仍然很生气,他压着怒火争辩说:“我刚明明看到在我们前面的人都只要三四五个贝就能进城,为什么我们要交这么多?这不公平!”
路上,帕特留斯已经知道容远现在有一千贝。这段时间他们吃住基本上都是依靠容远提供,不过学生供奉老师本来就是应该的,帕特留斯教给容远的知识也不止这个价,因此他一直都很坦然,但花学生的钱还是让帕特留斯觉得不好意思。想到进城以后的各种花费,帕特留斯更觉得头疼——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为钱这么发愁。
故而,此刻一听到光进城费就要花掉一般的财产,帕特留斯心态都要崩了。
“你带这么大一只负山晰进城,占的地方都是别人家马车的十几倍!吃的用的,哪样不比别人多?”城卫兵冷冷道:“就连给它处理粪便都要更麻烦,多收点钱不是应该的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帕特留斯虽然还是觉得要交的钱很夸张,但还是勉强接受了对方的说法,憋着气努力想让他打个折,低声说:“但是……五百贝……这也太多了,能低一点吗?”
“进城费收多少,上面都是有规定的。低一点……难道让我自己掏腰包给你补亏空吗?”城卫兵不耐烦地说:“要进就进,不进就滚!哪来这么多废话?你要有意见,有本事跟城主府反映去!”
帕特留斯想要发火,又觉得好像自己理亏,头盔下面的脸都涨红了,气得说不出话来。
矮胖的身影微微发抖,看着都有些可怜了。
“好啦,老师,五百贝就五百贝,也不算什么。”
容远听得不耐烦,拿出钱袋,往桌子上一倒,不多不少,正好是五百个。
那收钱的城卫兵数了一遍,有些惊讶,脸色也缓和了许多,点点头说:“正好五百贝,现在把这张表格填一下,你们就可以进城了。进城以后注意负山晰要牵到大型骑兽托管处托管,最近的托管处进城以后右转,过一条街就能看到。”
“好。”
容远拿过纸笔,扫了一眼,都是很简单的身份信息,帕特留斯之前都已经跟他交代过。当然,在表格中帕特留斯名叫帕特鲁沙尔,是容远的家庭教师,而容远则是来自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边陲村庄小石村。那地方这个国家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有听说过它的名字,帕特留斯也是年轻的时候出去冒险,偶然路过才得知的。一年前那附近发生过一次水灾,帕特留斯觉得那个小村庄八成已经因为洪水而消失了。
容远刷刷几笔飞快地填完表格,递给城卫兵,忽然被一只毛茸茸的手从半空中劫走。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体毛旺盛到手背都黑乎乎毛茸茸的城卫兵从旁边钻出来,一边剔着牙,一边拿着容远刚填完的表格抖了抖,笑得很是不怀好意。
收钱的城卫兵似乎有些不满地皱皱眉头,但还是站起来恭敬地问道:“队长,怎么了?”
“你确定这几人可以进城了吗?”络腮胡子问道。
“没有携带违禁品,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也交够了费用,当然可以进城。”
“呸!谁说没有可疑之处?”城卫兵队长吐掉牙签,指着帕特留斯问:“你这家伙藏头露尾的,一看就不是好人!把头盔摘了,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哪个在逃的嫌犯!”
收钱的城卫兵一脸不愉。
他一天要应付几千个准备进城的人,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还要不停地面对别人对进城费的各种质疑和纠缠,可以说每时每刻都在即将爆发的边缘。空降来的上司不帮忙就不说了,还不停地给他的工作添乱。
帕特留斯一直戴着头盔,这他当然看见了,但是那又怎么样?普通人就不说了,武者、灵师还有一些大人物的护卫经常都是这种遮遮掩掩式的打扮,从来都不会特意去检查,而帕特留斯的这身盔甲也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退一万步说,就算面前的真是一个逃犯,那又怎么样呢?
他要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揭穿了,被人一刀砍死的时候,上司能给他家里多发一个贝的抚恤金吗?
但毕竟是上官,他尽管不满,也没有多说话。
帕特留斯一脸冷汗。
摘头盔?他怎么能摘下头盔?
暴露出真面目,这几个城卫兵还不算什么,但城里的灵师管理协会肯定会立刻派人来“剿灭灵怪”!
转头逃走?
不,不行!城卫兵有蓝冠飞鹰,轻而易举就能追上他们!
怎么办?怎么办?!
容远才刚刚学会灵念,维诺和维德兄弟还小,万一连累了他们……
帕特留斯心念急转,急得满头大汗,迟迟没有摘下头盔。见此状况,经验丰富的城卫兵已经察觉到了问题,无须命令,就已经手按武器,隐隐将几人包围起来。
城卫兵队长却显得迟钝几分,呵斥道:“我让你把头盔摘了!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再不听命,我就把你们统统抓起来,关进监狱!”
他直接伸手就去抓帕特留斯的头盔,冷不防却被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容远将他的胳膊压了下去,神态轻松至极。城卫兵队长已经使出了浑身力气去对抗,却还是被容远随手推开。
挡在帕特留斯前面,容远笑嘻嘻地说:“队长先生,执法之人应该公平公正才对。如果你能让所有进城的人都露出真容来给你检查,那我老师也可以摘下头盔让你看看……”
他这么说着,顺便旁边扫了一眼,城卫兵队长不由自主地随之看过去。
在道路中间专门为有身份的人服务的特殊通道前面,正好有个贵族要进城。他带的大多数人都是穿着全身铠甲的护卫,贵族本人及其家眷侍女也都坐在马车里,只有一个神态高傲的管家出面跟城卫兵交涉了几句,一行二三十个人就顺顺利利地进了城。
检查什么的,也只是城卫兵们用目光扫了一圈。护卫们没有摘下头盔,车里的人更是连帘子都没有掀开看一眼。
容远继续说:“但如果你只针对我们才有这样的要求——那可不行。”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既缓且柔,脸上也始终带着笑,像是在跟朋友说笑一样,但那双眼睛中的冷意却让本打算趁机捞一笔的城卫兵队长遍体生寒。
那里面……是货真价实、锋锐如刀的杀意!
他有种感觉——如果自己继续刁难,面前这个看上去漂亮得像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青年……是真的会毫无顾忌地杀人的!
——此刻的容远,哪还有半点在帕特留斯面前或乖巧或委屈的模样?
如果仅仅只是如此,或者城卫兵队长还可以欺骗自己说这是小地方的人不懂事,只要他一声令下,麾下的士兵就能面前的这个人砍成肉酱,但随即铺天盖地涌来的压迫感却让他打消了这种念头。
宛如置身寒冬!
宛如被压进海底!
空气似乎都变成了实质,束缚着他,却不让他呼吸到一丝一毫!
他甚至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似乎脱离了身体,看到虚空中游荡着的半透明生灵,但飞向天国的过程并不是愉悦的,反而充满了痛苦,宛如有人正在将他全身的皮肤都活生生剥离一样的痛苦!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死去,世界仿佛都在旋转,变得模糊,一切都在远离,只有那个看似纯净灿烂的笑容、那双杀意凛然眼睛——清晰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空气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变得无形而无害,城卫兵队长大口喘息着,骇然后退,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还被容远抓在手里。
一瞬间,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了!
城卫兵队长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明明那只手上此刻根本没用什么力气,他却完全不敢挣脱,只能绝望而无助地看向眼前的人。
“怎么了?你好像身体有点不舒服?”容远放开手笑道:“是我抓疼你了吗?可我没怎么用力呀!”
城卫兵队长嘴唇微微哆嗦着,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只见他们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刚才发生了什么,还一脸警惕地瞪着容远几人,等待着自己的命令。
城卫兵队长再看看容远,他的笑容那么温和,那么可爱,还带着一点担忧,似乎是真心实意地担心着他的身体。
他甚至能看到不远处有些少女妇人痴迷地盯着他面前的这个青年,有些人甚至用嫉妒的眼神瞪着他,似乎在埋怨他跟这个青年离得太近了。
他们不知道!
城卫兵队长绝望地在心中呐喊。
这些……这些无知的蠢货,他们根本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这个人……是个……
他想要尖叫,想要求救,却根本连一个字都不敢说,甚至连想也不敢想!因为他面前的这个人,连手指都不用抬,就能将他置于死地!
“队长?队长?你没事吧?”
负责收钱的城卫兵见自己的上司不知为什么突然开始发呆,等了一会儿,忍不住走过来轻声问道,顺便还用充满警告的眼神盯了容远一眼。
容远摊摊手,笑了一下,后退两步。
只见城卫兵队长浑身打了个激灵,仿佛突然间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一样。他嗫嚅着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沙哑地说:“我、我没事!不,我有事,我要……我要回去休息一下。”
“那这边……”
“让他们走!几个穷酸……让、让他们走吧!”城卫兵队长摆摆手,结结巴巴地说,转身像逃命一样离开了。
“呃……”
收钱的城卫兵迟疑地看着自己队长踉跄仓惶的背影,又看看容远和他身后那个矮胖的“帕特鲁沙尔”。
他知道后面那个不敢露出脸的人很可能是有问题的,但是……
还是那句话——
何必多事呢?
城卫兵坐回桌子后面,摆摆手说:“你们可以走了。下一个!”
容远回头,粲然一笑:“老师,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