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动光华(十二)
秦丝丝上前大致擦了一下何夫人面上的血污,低声念着往生咒语,入了这行秦丝丝便信了这些让人心理好过的事物。
忽然何夫人的眼皮动了一下,接着睁开一条缝隙,模糊中将秦丝丝认作了逃过一劫的侍女,颤抖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秦丝丝见状急忙为何夫人输入了一些内力,让其能说完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濒死的何夫人忽然感受到一股温暖流动在自己的四肢百骸,冲破了凝滞的血肉,她瞬间睁大充血的眼睛将秦丝丝的身影映入脑海,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秦丝丝的衣服,声声泣血。
“曹叔正叛国通敌,人人得而诛之!”
秦丝丝愣住了,懵懂的看着面目狰狞的何夫人,只可惜何夫人说完后双眸又逐渐涣散,秦丝丝为她续的命也到了尽头。
秦丝丝看着何夫人因愤恨而扭曲的面目,心有不忍但任由她用尽了各种方法也无法让何夫人闭上眼睛,何夫人醒来后始终没有低头看过怀中幼子,到最后也是睁着可怖的眼睛看着屋檐离去。
秦丝丝回头看了看保持着被钉入门板的两人,忽然觉得,何夫人应该更想站着看曹叔正受万人唾弃千刀万剐的样子。
秦丝丝越出大门紧闭的都督府,往贾府奔去,不出所料的话,魏州城要破了。秦丝丝拾起遗落的铜盆敲了一路,只字不说,只有她知道秦丝丝在这一刻又变成了来魏州城逃难的贾贞贞。何夫人的字字泣血以及都督府的灭门惨案让贾贞贞头痛欲裂,她没有多余的心思想别的事,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做出动作。
等贾贞贞到的时候,贾府众人已经准备下地库了。看着血腥冲天的贾贞贞,贾家众人的脸上缤彩纷呈,贾远安最先出声。
“大姐姐?你这是?”
贾贞贞还没有从情绪中走出来,目光冰冷骇人,看着迷惑的众人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双手瞬间握紧手中的峨眉刺。
贾老板见状赶紧出声赶众人下地库,此时不是解释的时候,众人虽满腹疑问但性命攸关的时刻,这种事情不值一提。
贾老板在最后一个,他硬着头皮转身想问问贾贞贞要不要一起,就听见贾贞贞低哑的声音:“我不同你们一起,除了我让你们出来,你们不得自行出来、不能发出一点声音。”贾老板连连点头,贾贞贞最后帮他们盖好隔板做好伪装后,去厨房把时刻备着的热水用了个精光,才洗净满身血污。贾贞贞看着水中倒映着披头散发、面色苍白、目光呆滞的自己,哪有一点姑苏城中那个闲情雅致的小姐影子,贾贞贞扯了扯嘴角,告诉自己还是姑苏城好。
贾贞贞躺在贾家屋脊上,与夜色融为一体,楼下火光冲天、哭喊狞笑、□□烧的声音被她屏蔽在外。她看着被北蛮军队点燃房屋照亮的夜空,想到自己杀过的人,自己竟然都记得他们的样子,脑海中转来转去最后出现的脸居然是何夫人血目怒睁的样子,她最后在看什么呢?
贾贞贞觉得好吵,头都要炸开了,何夫人最后在看什么呢?是看秦丝丝吗?还是在看曹叔正?
贾贞贞又想起魏州城外那些讨论何必胜将军的人,那些放心的把性命交付到何必胜手上的平民,他们知道何必胜死了吗?
何必胜死了吗?
贾贞贞有点疑惑,是曹叔正杀死了何必胜吗?
她翻身坐起,觉得需要去验证一下,那个承载着满城性命的将军死了吗?
一个正在巷子里的烧杀□□的北蛮兵忽然看见屋脊上出现一个人形,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再看去,已经空无一人,定是魏州城太过富饶,自己看花了眼,自己的家乡要是也有魏州城这般繁华富饶该有多好。他随即就被脚下的尸体吸引,这个女人的耳饰阿妹戴着肯定更好看!
贾贞贞一路在屋脊上翻越,不一会就到了原先的指挥所,刚刚还守备严密的指挥所已经变成了尸山血海,只有零星几个北蛮兵在尸堆里翻找着什么。
贾贞贞认得一些人,都是出入都督府的大小军官,有个七十多的军备官,在魏州城守了一辈子,刚刚添了重孙,打算年后让儿子顶了位置,自己颐养天年。可惜他现在躺在里面,被人踩来踩去,贾贞贞看到了他脖颈的伤口,一刀被人割开了气管,死得有些痛苦。还有一个二十二岁的队正,脸圆圆的很讨喜,因为家贫至今未娶,自己和他打过三次照面,每次他都羞涩的笑,贾贞贞忽然想到,自己才来魏州城几日,见面次数怎的如此多。可惜了,他也躺在那里,手被砍断了,腹部的刀伤深可见肠,一点也看不出讨喜的样子了北蛮兵甚至不屑于路过他。
贾贞贞越上屋顶,揭开两片瓦,第一眼就看见看被割喉的何必胜。他后仰背靠着椅背,胸前、脸上甚至花白的鬓角都溅上了自己的血,瞪大的双眼和何夫人一样直愣愣的看着屋顶上的秦丝丝。
秦丝丝又想吐了,她不禁想自己是不是与何必胜一家有仇,为什么每次看到他们都会撕破自己的伪装,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是个满手血腥的刺客。
秦丝丝盖上瓦片,又变回了贾贞贞,她看了一眼满目疮痍的魏州城,与昨日的判若两样。贾贞贞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声音大的甚至惊动了屋外的北蛮兵。北蛮兵见一个身材曼妙的年轻女子突然出现在尸山血海中,而且看样子毫无反抗之力,几人眼里泛起猥琐的笑容,举着刀枪接近屋檐,用蹩脚的汉话喊贾贞贞下来。
贾贞贞觉得她的头又痛了,这些不是她的任务,本应该无视的,可是为什么自己好像很愤怒,自己站在这里是以秦丝丝的身份还是贾贞贞?
秦丝丝是江湖杀手,满手血腥,为了目标不择手段;贾贞贞是边陲小城因为北蛮入侵逃难来的孤女,自己站在这里是为什么呢?
底下的北蛮兵见贾贞贞不为所动,已经等不及了,踩着尸体堆起来的台阶就要上来,许是声音太大惊醒了贾贞贞,贾贞贞冷冷的看了过去。
爬上屋顶的北蛮兵被吓了一跳,在檐下看不清楚,只觉得身姿曼妙,谁知上来是一个面色苍白,双目充血的疯女人。地面的伙伴用北蛮话叫着他快些,又夹杂着一些下流的语句,北蛮兵咽下口水,硬着头皮缓缓走过去。这个女人大约被吓疯了,见自己过来也一动不动,还是等他们几个试过有没有危险自己再上吧。
贾贞贞看着缓缓靠近的北蛮兵好像知道何必胜夫妇在看什么了,他们没有看秦丝丝,也没有看曹叔正,他们在看世人,看那些被曹树正为一己之私而被夺去了生命的世人。
秦丝丝和贾贞贞在何必胜夫妇眼里都是一样的,都是世人,都是大燕百姓!
秦丝丝和贾贞贞能站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是大燕,是那些无辜枉死的将士守护的地方!
秦丝丝突然又看到了何夫人充血的双眸,听到何夫人的字字泣血:“曹叔正叛国通敌,人人得而诛之!”
“人人得而诛之!”秦丝丝突然泪流满面。
走到秦丝丝身边的北蛮士兵只听见如同鬼魅一般的话语,就见一道白光闪过,他感觉自己的胸前有点湿,低头便看见了自己正在喷射的血液,随即一头栽倒下去。
地面下的北蛮兵见自己伙伴栽倒在地死了,纷纷露出凶恶的表情要将秦丝丝碎尸万段。秦丝丝刚洗干净不久又被溅上了血,苍白的神情逐渐癫狂,嘴里喃喃不停地说着什么,地面的北蛮兵不等反应过来便被一刀毙命。
“曹叔正叛国通敌,人人得而诛之!”
秦丝丝在黑暗中疾驰,只要遇到的北蛮兵便不记代价的杀光:“人人得而诛之。”
秦丝丝依照着记忆,来到曹府不远处的酒楼,原先最热闹的都督府变成了曹府,灯火通明,守备森严。秦丝丝嘶哑的笑道:“人人得而诛之!”
相对于热闹的前院,曹府的后院除了主院的灯火,一片漆黑。主院的仆妇被集中在屋前空地上,鸦雀无声,前院喧闹的声音隐隐传来。
曹叔正的夫人是十五年前续弦的魏州商户之女赵敏鑫,生十二岁的二子曹铭格与八岁的幼女曹燕回,原配的长子在长安做一个从七品的小官。
曹叔正带着大队人马往后院而来,众人在拱门处停下,他犹豫半晌抬步独自行来,秦丝丝抓紧手中的峨眉刺,紧盯着他的步伐,只要他有一丝破绽便可取下他的人头。
可惜没等曹叔正露出破绽便被屋内扔出瓷器打断了秦丝丝的运气。
“曹贼!”
曹叔正立马停下脚步,双脚与肩同宽,横刀微微出鞘,一副御敌姿态。秦丝丝见状充血的眼睛笑得几乎淌下血来,看来他也知道自己人人得而诛之!
“夫人,莫气。往日你不是常说都督夫人处处压你一头吗?如今你便是这魏州城最高贵的女人,金银珠宝、香车宝马还不都是随你挑选。”
“呸!”又一件瓷器扔出来:“畜牲!通敌叛国!人人得而诛之!”
曹叔正神色不愉,但未做出什么举动,只是叮嘱空地上的仆妇照顾好犯病的夫人,便转身离去。
秦丝丝不免对屋内的赵敏鑫有些好奇,世人不都说出嫁从夫吗?为何这位夫人敢对大权在握的丈夫恶语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