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恭怡公主的莲花庄说是别院,却仍在京中繁华地带。当年皇帝赐下,以“莲”为名,庄里便有一小湖泊植遍莲花。正是季节,万花如海,粉绿相错,煞是好看。
庭院深深,绿荫如盖,葱蔚洇润,恭怡公主和查夫人就坐在湖畔的长廊下,几个婢子伫立在身侧不住地扇风。恭怡又拉了两个得眼的婢女上牌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查夫人闲聊着。
“生了气?不是才成亲半月么,这徐氏就惹了你家大爷生气?”恭怡公主捂着嘴笑道。
查夫人双眼紧紧看着桌上牌局,嘴上说道:“我也是奇了!两个人平时可要好了。”
恭怡斜睨了左手侧的婢女一眼,那人立刻道:“夫人说的话可当真?奴婢大胆说句不中听的话,奴婢听说卫大爷仍是日日在外闲逛。”
“你这丫头,这有什么好骗你的!”查夫人笑骂道,脸上又闪过讥诮的神色,“男人想跑出去,家里的正头太太再恩爱又有何用。”
此言一出,婢女自然不敢接口。恭怡道:“新婚夫妻好端端的,怎么闹起不愉快了”
“这怕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查夫人笑道,“今日是徐氏为她母亲送行,两人不知怎的又一道回来了,都怒气冲冲的。”
陪坐的婢女猜测道:“怕不是小徐夫人抓了卫大爷的现行?”
恭怡公主一个眼神过去,吓得她的心腹婢女立即噤如寒蝉。恭怡饮了一口茶,道:“这位徐太太走的可真早。一手养大的女儿就这样留在了京里,居然也放心。怕是千挑万选了不少得力的仆妇陪嫁吧。”
“这倒是没有的,”查夫人接口道,“我听大嫂说徐氏的嫁妆还是她派了几个妈妈一道过去盘点清算。”
恭怡低头抿茶,半晌才道:“我还没见过你这大侄媳妇呢,倒是庄妃娘娘见过一回,和我说她容貌极盛。”
“容貌确实是一等一的,最难得是她气度不凡,倒不像个才发家十几年的门庭里养出来的。”查夫人赞道,复而想起恭怡公主和卫歧先前隐隐约约的传闻,讪讪地闭了嘴。
她打量恭怡神色并无不快,才松了一口气继续摸牌。
恭怡笑靥盈盈道:“那就好,我还怕来个莽撞不懂事的乡野丫头,哪日撞到你我的秘密就不好了。”
说着,她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话极有趣,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两个婢女面面相觑,都不敢附和。
查夫人面上一僵,这梁幼淑捏住自己把柄后,对她真是时冷时热,甚至当面讥讽。只可恨她没胆量鱼死网破,又不敢当面得罪公主。以前她可是亲眼见过恭怡公主在私宴上当众命婢女用皮拍掌嘴一个诰命夫人的。
只好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道:“徐氏向来是不管闲事的。”
“我也不过玩笑一句罢了。”恭怡公主漫不经心道,“我下月做寿,你带她一道来吧。”
查夫人心里略有些异样,之前可没见过公主对谁这般惦念。不过她素来是爱热闹的,许是好奇卫歧新妇,便一口应下了。
她还在为恭怡方才的嘲讽有些不快,摸牌便带了一丝心不在焉。恭怡见状打趣道:“查家姐姐就这般心急?”
“公主”
“好姐姐,不光你急,我也心急呢。”恭怡摆了摆手,笑着起身执起了查夫人的手。
“我就在天宁寺后山的偏殿里念经长大。你方才见到的李叔,我自小跟着他学武,强身健体。直到我八岁那年,才被父母亲接回了卫府。”卫歧回忆道。
嘉卉顾不得自己的发髻了,蹙眉道:“我还是头回听说。这云游高僧是哪位,说得竟然这般准?大爷身子真的是在佛祖座下一日日好起来的吗?”
天宁寺湮没不彰,居然这般灵验,她有些后悔起今日没有捐香火钱了。
卫歧斟酌道:“那位大师的法号我已然忘却,似乎是再也没出现过。”
嘉卉又问道:“那大爷今日去天宁寺,是去看望李叔?”
“是,”卫歧一怔,略微颔首,“李叔年纪大了,也不愿离开天宁寺。”
她不由懊悔起自己方才的发作,只觉得卫歧幼年时实在是可怜。
嘉卉正在字斟句酌地想说句道歉的话,卫歧就催促道:“夫人快快梳妆吧,一会儿我们一道去母亲那里一趟。”
“可是有事?”
“适才不是见着了二婶么,”卫歧神色有些不自然,“免得她去向母亲面前嚼舌,还是我们先去请安。”
嘉卉点头应诺,在镜中看到卫歧站在她身后一动不动,道:“大爷先坐会儿吧。”
“不碍事。”
他要站着等她,嘉卉虽有些不解,却也随他去了。她这几年来一直都是自己盘发,手艺虽然比不上梳头嬷嬷,却也灵巧。很快就重新为自己梳了个同心髻,重又插上簪环。
确认镜中的自己并无不妥了,嘉卉才起身。
俗话说晨昏定省,寻常人家子女都是要早晚都要去问安的。程夫人却是不仅免了儿媳妇的晚间服侍,连亲生子女也不要他们过来的。是以卫歧和嘉卉到时,程夫人正在房内习字,见到他们略有些吃惊。
卫歧请安后道:“许久不曾来陪您用饭了。”
“原本儿媳早该来向您回禀已经送走母亲,”嘉卉道,“也不知怎么的突发奇想,儿媳去了天宁寺上香。您说巧不巧,倒是遇见了大爷。”
程夫人关切了两句徐太太的行程,才笑道:“可真是巧极了。”
“还有更巧的呢,”嘉卉笑道,“您猜猜我在寺里还遇见了谁?”
不只程夫人,卫歧也好奇地看着嘉卉。没一会儿功夫,程夫人就道:“可是遇上了裘家那姑娘?”
“您怎么知道?”
程夫人笑道:“你这孩子,来京里这些时日,能认识几个人!”
嘉卉便轻轻拍了下手掌,赞道:“不愧是母亲!我不慎丢了手里的荷包,是裘小姐的婢女拾到了,这才知道原来是她。”
见嘉卉毫无芥蒂的模样,程夫人道:“你们二人年纪相仿,日后也可请她来家中做客。”
王妈妈凑趣道:“这哪是做客,往后都是一家人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等到晚间婢女摆了饭,二人陪着程夫人用过后也就告辞了。回房后不久,珍珠就进来递话,说明月在外间候着有急事要寻大爷。
卫歧出去后,嘉卉便把付妈妈叫了进来,道:“妈妈从前在府里可曾见过惠娘?”
她怕隔墙有耳,特特大开门窗,又把声音压得极低。
“自然是见过的,”付妈妈仰着头回忆道,“那时候小姐年纪还小,家里也没那么大。小姐就养在太太房里的碧纱橱后。”
“妈妈,”嘉卉正色道,“您是知道的。太太或许还想着为惠娘讨回一个公道,老爷是早已放手不管,只当自己不曾养过这个女儿了。但我,我是一定要查明凶手的。”
她收服付妈妈已有一月,还是头回吐露自己的志向。付妈妈错愕一瞬,面色渐渐凝重起来,道:“这事知情者寥寥,奴婢们也只能当自己聋了瞎了,不知道此事。您说要查明,还真是”
“奴婢斗胆劝大奶奶一句,您若要为先前的小姐追凶,万一被人发现您不是真正的徐家女儿,那可是杀头的罪。”
“我知道。不过是我,你们,远在江夏的徐家,都是一个欺君之罪。”嘉卉叹了口气。
嘉卉恹恹道:“但我既然知道了惠娘是被害,又怎能放任凶手逍遥?”
夏季天黑得晚,付妈妈瞧着眼前姑娘容光迫人的脸,半晌才道:“大奶奶想要奴婢做什么?奴婢在江夏也还有几个老相识。”
“倒不用妈妈去请你的故旧,”嘉卉道,“过几日你悄悄地出门,去外边雇几个人,让他们去江夏找彩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她可还有什么亲人在世,都要去一一问了。”
她记得彩屏说过她无父无母,小小年纪就被牙婆卖到了徐府。但没了父母,总归还有几个亲戚在世。
付妈妈点头应诺。
“大奶奶,”赵妈妈忽然走了进来,“大厨房给咱们院子里送了几盘新制的点心。”
刚用过晚饭,嘉卉哪有胃口吃花花绿绿的糕点,随口道:“妈妈放下吧。”
赵妈妈放下盘子,却没有退下。嘉卉瞥她一眼,知道自己最近是只用付妈妈,怕是赵妈妈心里着急了,便道:“这点心我没胃口,两位妈妈尝一块吧。”
闻言,赵妈妈笑容满目,推辞了两句后拿起一块金银夹花,吃了起来。
不过须臾,赵妈妈痛苦地“唔”了一声,呸呸呸把嘴里的蟹粉面酥都吐了出来。嘉卉本在看窗景,听到动静后连忙回头。只见赵妈妈又吐出一口血沫,吓得她忙吩咐付妈妈:“快去请个大夫!”
赵妈妈却连连摆手,示意嘉卉看地上的秽物。
嘉卉定睛一看,也不嫌恶,亲自在这一团糕点渣里取出一枚碧玉木兰耳坠。
她缓缓起身。
手中的耳坠,正是惠娘的爱物,在她人生中最后一次出游时就佩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