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郁难解
温盈似乎梦到自己是一本话本中笔墨不多的角色。
话本中,主角是户部尚书家的嫡次女与当朝太子。
户部尚书之女是活过一世的人了。前世执意和一个穷酸秀才私奔,私奔之后不过数年,那穷酸秀才在骗光了她手中银钱后,丑恶面目也露了出来。
不仅随意打骂她,还带了个身怀六甲的女人进了家门,肆意欺辱她。
自知无颜面再见父母,便带着愧疚与对丈夫的恨意投河自尽了。
本已经死绝了,但不曾想却有奇遇。一睁眼,竟回到了八年前,准备与秀才私奔的前一日。
重活一世之后,打算过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但担心秀才把他们要私奔的事情说出去,败坏了她的名声,便让人拿了百两黄金去通知秀才。说她被发现了,家人已经知道他们欲私奔,如今父亲派人去欲杀他灭口,让他赶紧逃跑。
虽还未财色皆得,但看到百两黄金后,满眼都是金子,哪里还管什么美人。再说都快有性命之忧了,怎可能还虚情假意的死守不走。
所以拿了银钱就逃跑了,而等着他的则是户部尚书之女特意传出他身上有黄金百两的消息,闻声而来的强盗。
而户部尚书之女上辈子被抛弃后,在最困难的时候得过一个贵人的帮助。重活了一辈子后才发现那个贵人竟然是永宁侯府的庶子,沈寒霁。
因活过一辈子了,所以她知道沈寒霁虽为庶子,但将来会成为一朝宰相。或者是因为沈寒霁绝伦逸群,才貌兼备,霁月光风,又或者是上辈子的恩情,让她生出了爱慕之意。
所以知道他不久将丧妻,便频频出入永宁侯府,与他那妻子交好,姐妹相称。
在沈寒霁丧妻之后,对其表明了心意。
但沈寒霁似乎天性凉薄无情,并未接受她,几番拒绝。
伤心的尚书之女最终放手,接受了一直爱慕她的太子。
二人也是历经磨难才在一块,相知相守。太子登基后,帝后携手缔造一个盛世皇朝。
而温盈在话本中,正是沈寒霁的那个早死的亡妻!
话本完了之后,她在梦中看到了她嫁入了永宁侯府短暂一生。
十六岁嫁入永宁侯府,十九岁病逝。
她看到自己满怀期待的嫁入了永宁侯府。
在喜房中看到那芝兰玉树,朝着她温润一笑的丈夫,瞬间就沦陷了,此后满心都是她的夫婿。
温盈本是淮州通判与早亡正妻所生之女。
因自幼在继母底下过日子,所以自小就会看人脸色,谨言慎行,从不与旁人说心事,也不爱说话。落在旁人眼里,都说她是个性子不讨喜的闷葫芦。
以她这平平无奇的家世和性子,能嫁入侯府,旁人都说是祖上烧了高香。
哪怕所嫁的人只是侯府庶子。
可这个庶子却是生得芝兰玉树,德才兼备,如谪仙下凡。
人人都道淮州通判之女真的是得了一门好亲事。
温盈起初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直至她嫁入侯府,日复一日,才渐渐明白了过来。
当初侯府夫人之所以提亲,只不过是趁着庶子羽翼未丰之时,给他寻一门于他仕途没有任何帮助的婚事。
因此,在侯府,没人看得起她。
主母轻视,婆婆嫌弃。
而丈夫脸上虽总是带着温润的笑意,可他的心却是冷的。
他待所有人都是一样温润,也包括她这个妻子。总是面上带笑,温润有礼,可实际上却是冷淡疏离。
成婚近两年,相处得犹如宾客一般,甚少温情,夫妻关系淡薄。在他面前,她似乎总是小心翼翼的。
无论是在他的面前,还是在侯府长辈后辈面前,她也是谨言慎行,小心翼翼的。
这些几乎压得她透不过气。
人人都羡慕的婚事,可这好婚事却成了囚困她的牢笼。
梦中她一日又一日紧绷着,生怕出错,战战兢兢的讨好着侯府的每一个人。
梦中让她真正崩溃的,是在成婚两年后,沈寒霁殿试高中榜首后。
虽然温盈听到过许多说她配不上沈寒霁的闲言碎语,包括他生母也在她的面前说过不少,但她都隐忍了下来。
因沈寒霁向来洁身自好,从未沾花惹草。
可当他高中后,一个个出色的高门贵女总会在各种宴席上取笑她,语中带刺,让她受尽排挤。
被人为难,泼酒,诬陷,推进池子中,出尽洋相。
梦中的自己,尽管是遇上了这些糟心事,可也却从未与夫君说过半句委屈的话。
他们之间的话很少,见面时,她总是默默的站在他的身后。
他总是很忙,忙得只会半个月进行一次房\\事。
说他不重欲,对她毫无兴趣。却又不尽然,每回她都能感受肌肤触碰的热度,感觉得到他的放纵,他的沉沦。
可下了榻,他比任何人都要清醒。她也逐渐明白这些云雨之中并无感情。
主母不喜,婆婆厌弃,夫妻感情淡薄,这些事情都无人诉说,只能埋在心底。
她阿娘早逝,只她一个孩子,和众姐妹也不亲密,所以在娘家中无人诉说。
无论是侯府,还是外边的所有人,都让她压抑得无法喘息,渐渐的,梦中的自己逐渐消瘦。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体也越来越虚弱,眼中没有了任何的光亮,形如枯槁。
不再盼着侯府的人对她有所改变,不再盼着日子能好起来,更不再盼着丈夫的心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成婚第三年,年仅十九岁的她郁郁而终。
梦中她的离去在侯府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
在梦中她曾看见过尚书之女问过沈寒霁,问他可曾对亡妻有过一丝愧疚。
他答,未曾。
尚书之女继而追问他可曾对亡妻有过半分喜欢。
梦里边的夫君漫不经心的挑了挑眉梢,淡淡道:“她与我而言,只是妻子。”言外之意,并无半分喜欢。
温润的声音此时却显得凉薄了起来。
话本中还有一句话,犹如汹涌的潮水,狠狠的击打在温盈心底,让她透不过气。
那段话是——在沈寒霁的记忆中,他的亡妻温氏总是低着头沉默不语,不争不抢,几乎让人忘记了她的存在。不在了数年,他几乎都记不清她究竟长什么样了。
她离世的第八年,官拜宰相的沈寒霁依旧未娶。
至于他为何不续娶,温盈虽不知原因,但也知道不是在纪挂她。将来他究竟有没有续娶,她也不知道,因为他成了宰相那时她从梦中清醒了过来。
怔忪的从床上坐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出意外的摸到了一片湿润。
这个让她喘不过气来的梦,太真实了。
屋中空荡荡的,这是她成婚近两年来,不知独守了第几回的空闺。
沈寒霁说卧榻之侧若是有人,总是难以入眠。
这些独守空闺的夜里,她总是说服自己——若是同寝,他会睡不着,休息不好便会在念书上出错,也会拖累他。
温盈不是闹腾的人,她总是默默的顺从着。
可现在看着这空荡荡,静得没有半点声音的屋子,许是因做了个乱梦,所以心底堵着一口气,怎么都不顺畅。
这口气堵得让人想哭。
温盈的确哭了。抱着双膝,把脸埋入在膝间,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无声的哭了出来。
眼泪稀里哗啦的从眼眶砸下。
也不知哭现在自己的可怜,还是哭梦中的自己太过窝囊。
哭了许久,才缓回了神。
温盈知道这个梦诡异,像是在预测些什么。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做这个梦了,但她从没让任何人知道。
她悄悄的查过梦中出现过的人。梦外,这些人都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梦究竟是代表着什么,温盈并不清楚,她只清楚若是自己像梦中那样一直想不开,压抑着自己,迟早也是郁郁而终的下场。
梦中惊醒,已全无睡意。深呼吸了一口气,下了床。
靠着屋外檐下灯笼透进屋中的微弱光亮,走到了洗漱架前,洗了帕子,拧干后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
挂好了帕子后,走到了窗前。推开了一条缝隙,往斜面的屋子看去。
那屋子是她夫君沈寒霁居住的屋子。
温盈也不知有多少个睡不着的夜晚,像现在这样站在窗后,贪恋的看向那个屋子了。
而十有八次,那屋子都会亮着。
如今已是子时,那屋子依然还亮着,沈寒霁显然还没有就寝。
夫君有难眠的习惯,所以温盈一直让人搜集一些好眠的方子,再亲自熬药让人送过去。
以前是她亲自送的,后来便不送了。
因每回他都会带着温笑与她说谢,但几番之后,那屋子也不亮了。她以为是方子起作用了,但后来才听说他在书房熬了夜。
她宁愿想是他心疼自己,也不愿去想他是在嫌她烦。
看着那亮着的窗户,又想起刚刚做的梦,心里一阵烦躁,心郁难解。
她自是不想死的。若是她没死,沈寒霁往后成为了宰相,那她便是宰相夫人。
成了宰相夫人,便是有了诰命在身。不管是在过去,还是在梦中所欺辱过她的那些人,肯定会既憋屈又无可奈何她,还得敬她三分。
正在思索间,那边亮着的窗户忽然倒映了个颀长的身影,那身影似要推窗。
温盈心头微慌,忙阖上窗户,下意识的躲到了一旁。
想起梦中他与尚书之女所说的那些冷漠凉薄的话。心里的委屈,从未像现在这般浓过。
哭肿的眼尾又红了。
侯府里边的人,没有一个好的,更没有一个好东西。她以后要把对他的爱意一点一点的从心底拔除。
不盼着他能对她有半分情意,只盼着往后成为宰相夫人,早些扬眉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