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医院回去的路上周浔衍接到了张柯的来电。他一月一号进的医院,到今天刚好十天。他没和任何人说,凭空消失这么久,换做谁都要来询问情况。
“上次的展会加我们咨询的其中一个客户,下了个一千万的大单,所有条款细节都整理完成,现在需要你来审核敲定,你方便的话,还是这两天来趟公司吧,给大家开个会,不然就怕耽误交期。”张柯在那边说。
周浔衍不是个人还是一个公司的老板,他得管下面的员工,他思索良久后道:“好,我尽量明天。”
陈乐央开着车,余光看见他放下手机,食指和中指调整墨镜鼻梁架,想把它带的更严丝合缝些。
陈乐央问:“你明天要去公司?”
周浔衍下决心:“这个事,别人办不了只能我。”
明天是他踏出去的第一步。以前他认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而现在的他真的胆小如鼠。
周叙之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来找周浔衍。
陈乐央领他到楼上,替他敲开卧室那扇门。
周浔衍就在小客厅坐着,他让周叙之进来,陈乐央不想打搅两兄弟,就自行下楼了。
周叙之往拐角沙发一座,瞅着周浔衍两腿交叠,松松垮垮靠在沙发靠背,墨镜遮脸的样子。
周叙之拿起茶几上果盘里的香蕉,状似随意寻常地聊天:“哥,看来我在你心目中位置还挺高,你爸妈都不想见,却愿意见我。”
周浔衍问起,“你呆几天?”
周叙之一层一层拨开香蕉,“十五天过完年就回去。”
周浔衍上半身往前一点,“刚好明天需要借你用半天。”
“没问题。”周叙之不问缘由,爽快答应,“嗯。对了哥,爸妈说年夜饭到时候一块来家里吃。”
这些天连从来说一不二的父亲都开始对他表现出唯唯诺诺,他不想见他们,他们就躲得远远的,现在想见他还需借其余人来传递。他不是不明白父亲的心理,他是认为自己的一巴掌把自己变成这样的,所以一直心存愧疚。
央央让他坦然面对至亲的人,他真有在努力和心里那个自卑、懦弱、惶惶不安的第二人格在对抗,正因如此,他才会见了阿叙。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好。”
大清早周浔衍洗漱完,刮干净胡子,就去衣帽间换今天穿的衣服。陈乐央自己忙完,却没见他出来,于是她走进衣帽间,看见的是他已经换好衣服,只是干坐在长凳上发呆。
陈乐央不想以高高俯视的姿态,而是坐他旁边,“阿衍,好了吗?”
他在她面前已经习惯不带墨镜,他别过头看她,一丝苦味自唇边漾开,“央央,我今天去公司,明天全公司上下都会知道我没了右眼。不怕你笑话,我这会儿都已经打在打退堂鼓。”墨镜只是掩耳盗铃的方式,当他们目光一个个落在他身上,就能看出他的眼镜底下缺失的是什么。
昨晚他睡的很不踏实,总是翻身,陈乐央知道他心理压力非常巨大。陈乐央替他想了个办法,“阿衍,上次医院带回来还有一些医用纱布,你不想让它见人,我们就把它遮住,就说做了一个小手术,没人会盘根究底。”
她不认为这是逃避,而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他并不是非得向所有人展示他的残缺。
回到房中,陈乐央亲手给他眼睛上贴上纱布。周浔衍鼻尖飘过她身上淡雅的兰香,是她常用的一款身体乳的味道,很好闻,无知无觉得安抚了他慌乱无措的心神。
如他所猜测的一样,他带墨镜出现在公司,立即就吸引了工位上所有人的目光。几个高管跟他身后去会议室,其中一人也出于关心,低低问了句,“周总,你身体还好吗?”
周浔衍表现得神态自若,引用陈乐央给他想的说辞,“做了个小手术。”淡淡带过。
两个小时的会议结束,其他人都走了,只留下张柯。
两人踏进休息室。
张柯往周浔衍旁边的沙发上一坐,说起昨天才得知的事,“秦峰的母亲两天前过世了。”
张珂、周浔衍、秦峰、洛子成。这个大学时组建的四人小分队。因相同目标而在一块,到后来人各有志分开,本来也属正常。但周浔衍怎么也不会想到秦峰会用技术手段,窃取他电脑里的研发文档转头交给对头的公司,从而令他直接损失五百多万。这事,起初他没想到是自己信任的人干的,所以当他从蛛丝马迹中,抽丝剥茧出是秦峰的“杰作”时,他当时真的是连杀了他的心都有。对于朋友的背叛他是不能容忍的,为了惩罚他的背叛,他请了国内最好的律师,硬是将秦峰本该两年的刑期的刑期延长至了三年半。
想想还有七八个月秦峰也该出来了。
周浔衍没什么表情,“你去看过了?”
“昨天去祭奠过了。说是明天一大早就送殡仪馆。”
“地址发我手机上。”
秦峰担忧道“阿衍,我听说今天秦峰会去祭拜他母亲,他连自己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担心他看到你会发疯。”
若没这三年半,秦峰就能见到她母亲最后一面,可想而知得有多恨。
周浔衍闻言,轻蔑地笑了,“如果三年牢狱生涯,还没教会他一个“忍”,那他废的彻底,”他随之起身,偏头看张珂,“这样一个人,还有什么可忌惮的?”
张柯思考完他的话觉得并不是没有道理便不在和他深入探讨这事了,而是紧跟着他起身问起他的身体,“阿衍,眼睛还好吗?”。
张柯两年前结婚后,就以家庭为重。平日里他们两个也就公司见面,私下不常联系,他还真没发现周浔衍眼睛前段时间有什么异样。
当周浔衍发现秦峰的目光聚焦在他右眼的镜片上,他不适地推了推镜拖“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就做了小手术”
张柯信了,两人一块走出会议室,张柯把周浔衍送到门外,才往回走。
一辆白色加长版豪华轿跑停在车位中,主驾驶的窗全开着,周叙之一只手露在外头,五指打开,指节线条匀称,在日光净白分明,宛如莹润通透的玉。另只手则是拿着手机,拇指上划,正在翻看那个叫庄心月小护士的朋友圈,看看她晒的美食。
她吃的东西不是很贵的,要么路边摊,要么是苍蝇小馆子,但每张图片都被她拍的特别诱人。有次他被她的图片勾起食欲,私聊她问她要来了地址。
他想到个有趣的事,这丫头问他要手机号,竟是在做好人好事。她似乎很乐忠于做这种事。
副驾驶的车门被敲了两下。
周叙之看到了周浔衍,解锁了车门。
周浔衍拉开门坐进来,绑好安全带。他拿出大衣内置口袋里的手机,点亮屏幕,划到张柯的微信聊天信息页面。
周浔衍把手机屏翻过来,给周叙之看,“导航去这个地方。”
周叙之按着这个地址在别的导航屏上输入完整的地址信息。
导航语音提醒—距离目的地四十五公里,行驶时间一小时。
虽说还在泉海市内,但看看定位属于远郊了,周叙之不免感到奇怪;“哥,去这里做什么?”
周浔衍收好手机,“去祭奠一个刚故去的长辈。”
由于堵车,一个半小时才赶到目的地,周叙之发现这儿是一片居民区,正前面白墙黑瓦的矮房大门敞开,里面正在办丧事。
有悲鸣的乐器声传出。
周叙之就近停好,他本想跟周浔衍一块进,但哥哥不让。
与他车挨着停的是一辆挺特别的面包车车型的警车,不知道是里面人的亲戚还是来事情来处理。
周叙之走下车,目送周浔衍进去后回收视线。
周浔衍刚到灵堂外,看到两名警察守在门口,老人的亲戚们坐在通道上折纸,大堂正上方有老人的照片,照片下方是棺椁,地上在跪拜的是……秦峰。
他穿着狱服,头发被剃光,一遍遍跪拜,一次次泣不成声。
“秦峰,时间差不多了。”一名警察出声告知。
秦峰收拾起身,他舍不下母亲,犹犹豫豫地转身。可突然,他看到了周浔衍!他那原本凄怆的面孔在看到周浔衍后先是震惊继而转为了滔天恨意。
“周浔衍!”他被两名警察各握住一只手,动弹不得,咯吱作响的牙齿里挤出三个字,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周浔衍不看他,也未被他的声音所干扰,拿起墙边小方桌上香炉里插着的三炷香,走进屋内,对着正中的棺椁鞠躬一次,再将香送至供抬上插//上。
秦峰被警察压着走在前面,周浔衍在其后面走。出了门,秦峰忽然挣脱两名警察的控制,转过身,对着周浔衍的脸扬起拳头。
任凭谁都不会想到,秦峰能疯的在警方面前做这种事。毫无心理防备的周浔衍,下颌结结实实地挨到了这个拳头。他脸上的墨镜飞出去,但他头脑很清楚,在墨镜飞出去地第一时间他拿右手护住了贴着纱布的右眼。
周叙之看到这一幕,冲刺过来,对着那个恶徒,飞起一脚,揣在他心口的位置,这恶徒被他这记窝心脚踹的人仰马翻。
两名警察立即把地上的秦峰制服。
“周浔衍!我要杀了你!”他还在叫嚣。
外面的动静,吸引了里面人,一窝蜂出来围观。有不少秦峰的至亲,上去劝阻他。
“哥。”周叙之没在理会这个疯子,而是担心周浔衍的受伤程度,哥哥才做过手术,担心他再次网脱。
“帮我找墨镜。”周浔衍闭着眼,忍着下颌的同感说。
周叙之在地上找到了墨镜,拿起来交到他手里。
周浔衍重新戴好,他一点一点睁开眼,确定没像上次那样,景物变形。
庆幸,他没有再次视网膜脱落。
“周浔衍!是你!害得我连我妈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你不是人,你不得好死!”秦峰被警察反绑手臂从地上拽起来,嘴里仍在不停地大骂周浔衍。
一名警察善意提醒,“先生,秦峰刚才故意伤人,你若指控可以加刑期。”
秦峰一听当场吓愣在原地。
周浔衍平视这个近乎癫狂的人,曾经的他也是优秀的it工程师,现在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周浔衍失神一瞬,想到死者为大,淡声道:“算了。”
斜后方的那栋商品房的二楼,冀小留抱着双臂看着楼下的纷争,嘴角扬起高高的得意的弧度。
真是没想到今天回趟老房子,还能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