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行李是一个叫小水的姑娘帮忙搬上来的，她留着狼尾鲻鱼头，刚好修饰圆圆的脸型。钴蓝色衬衫下是灰色运动背心搭配黑色短裤，脖子上还戴着一条细细的choker，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但是，只要观月一跟她说话，她那双桃子一般的眼睛就如新月般弯起，亮晶晶水汪汪，再加上一对绽开在脸颊上两朵小花似的俏皮酒窝，扑面而来的纯真与可爱，给人一种像是会见老朋友般的亲切与自如。
此刻，观月刚洗好头不久，只来得及将湿漉漉的头发用干发毛巾裹起，随意地耷拉在头上。在楼梯口跟小水告别后，她便打开行李箱，率先取出她那贴着两只大眼的笔记本电脑。
趁现在头脑还清楚，记忆也新鲜，她得赶紧敲下刚刚跟小水交流获取到的重要信息。
点击桌面上新建的文件夹——《魂在囧途：穿越不是我的枷锁》，打开《且穿且珍惜》文档，上面记录着她从0117那儿听得的重要资料。
观月滑动着鼠标滚轮，跳过“宇宙灵魂管理局的定义、职责和组织架构”，在鼠标箭头滑过一行红色的备注小字时停了下来，往上翻了翻：
除非总局下达命令，否则总局系统不可暴露身份，擅自联系或接近分局驻扎地。
这句话是0117补充给她的。
0117在上岛前特意嘱咐过她，不要向外界透露任何有关它的存在，哪怕是各时空分局局长也不行。问它为什么，它不回答，再问就是总局的铁血规章制度。
所以，在观月一脚踏上小岛的那一刻起，0117就自动掐断了信号。
“那要是他们主动问起来，我该怎么圆我是如何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呢？就像你说的，毕竟他们平时也很少干预旁观者的事。”
“你就说你遇到过同类，他们告诉你有这么个地方。”
观月挑挑眉，一天不见，还怪想念0117的。她在红字下方按下enter键，另起一头：
“有关宇宙灵魂管理局分局的资料补充：
在每个时空，各个宇宙灵魂管理局分局的局长之所以能成为老大，是因为她们都具备一定的特殊能力，而这，也是她们有资格、且唯一能打开其驻扎地上的时空之门的条件。
她们的特殊能力各不相同，且各自特殊能力的种类和内容是约定俗成的保着密，到底有多少、是什么，只有总局还有他们自己清楚。”
而夏姐的特殊能力之一，小水曾见过。
刚刚聊到这儿的时候，小水像是被按下了某种人生开关，特别兴奋，煞有介事地跟观月讲她的夏姐是如何如何用她那双迷人的眼睛释放幻术致使对方陷入混乱，如何如何从受害人身上分离提取出侵入的灵魂，又如何如何送外来灵魂离开。
最后小水还被自己的唾沫星子呛了一口。
当然这一切她都是从夏姐那儿得知的，那是枳夏的特殊能力之一——轮回之眼。
轮回之眼当然也分很多种，而夏姐使用的这种叫作“蝶瞳”，既能摄人灵魂也能洞悉万物。
用小水的话来说就是“打从客人进门的那一刻起，只要夏姐愿意，她就能分辨出来，这人是真的来住店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需求”。
原来甚至都不需要借助青铜风铃啊。观月感叹，给小水倒了一杯茶润润嗓子。
“不过我是因为相信你才告诉你的，你可不能把夏姐的秘密告诉别人哦。”小水接过迅速吞下一大口。
“什么？我们才刚第一次见面你就这么信任我？”观月感动，接过小水的杯子再次倒满。
“因为夏姐她说她喜欢你呀，还交代我说要特别关照你一下，对你有求必应。一般夏姐喜欢的人，我也喜欢。”小水很努力地拍了拍胸脯，顺手接过倒满的水杯。
观月私下当然愿意承认自己颇具魅力，但到底真有几斤几两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她适时摆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居然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稀罕。”小水放下水杯，面露惊讶，“你知道一个外来灵魂成为旁观者的几率有多少吗？”
“多少？”
“2，只有2的外来灵魂能成功跟原住民达成一致，有机会成为旁观者。而且，你还跟一般的旁观者不太一样。”
她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然后又继续道。
“你的不一样在于，你明显是外来灵魂，但又神奇地与这具身体原本的灵魂相契合，你们没有排斥反应，反而融为一体。
这几乎不可能。
矛盾点在于就算是不同时空下的同一个人，也会各自衍生出独立的个体意识，互不相融，即使达成一致，成为旁观者，也只会出现两个灵魂共存一体的状态。
除非你是入侵者，吞噬了原住民，霸占了这具身体。”
小水瞪大了她那双桃子般圆润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半天，最后才一个字一个字慢吞吞地说，“很遗憾，夏姐对你使用了蝶瞳之后，发现你并不是。”
她又恢复了之前亲和随意的姿态，重新端起水杯，“因为没见过有旁观者还可以像你这样互融灵魂的，夏姐说你很特别，她很感兴趣，所以，她很喜欢你。”
观月扶额，姿势微妙地维持住那条还杵在脑袋上、裹着湿发的干发毛巾的平衡。她拨弄着贴在笔记本电脑上的贴纸，眉头紧锁，努力回想着刚才小水所说的一字一句。
毕竟，有了上一世那种痛彻心扉的经历，这世上对于现在的观月来说，似乎已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然而，待她仔细斟酌了半天，在确定小水说的那句“她很喜欢你”应该不是自己想的那种意思时，观月速速在文档里码下“枳夏特殊能力之一：轮回之眼——蝶瞳，作用：摄人灵魂，洞悉万物。”后，果断删除了脑袋里刚刚一闪而过的那个有些危险的念头。
不过确实，每次观月一来到新的时空，脑海里总会凭空多出一段不属于她的人生记忆。与其说是她融合了原住民，倒不如说是那些原住民主动融入了她。
“所以能跟在夏姐身边的你，小水也是特殊能力者吗？”观月技术性地岔开话题，继续发问。
小水摇摇头：“很遗憾，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她顺势坐在观月的身边，对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
“我曾经被外来灵魂入侵过，是夏姐救的我。
当时我还小，不懂事，甚至还觉得好玩，执意要跟在夏姐身边。夏姐当然不会同意啦，按流程还抹去了我这段记忆。”
她稍微停顿了片刻，似在回忆：“不过，我的体质好像有些特殊，随着年纪的增长，反而越来越容易招惹来那些外来灵魂。就这样，夏姐来救我的次数变得多了。”
“一次，夏姐在救了我之后，因为入侵者的捣乱，她没能即时抹除我的记忆。于是，我就趁着夜色，偷偷跟着她来到了岛上。”
“你胆子这样大？”观月盯着小水瘦胳膊细腿看了一圈，满脸惊讶。
小水转过头，神秘兮兮地瞧着观月，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那当然，她当时见到我的表情就跟你现在的一模一样！”
“不过考虑到实际情况，夏姐认为通过反复抹除我的记忆来执行任务的话，确实效率太低，于是后来干脆就把实情一股脑儿全告诉我了。
只一个要求，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其他不相关的人。
我当然同意啊！
再后来，也就是现在，只要有外来灵魂试图入侵我，我就会搬出夏姐这座靠山，他们便立刻识趣地逃走了哈哈哈哈。”
房间里在响过一串欢快的笑声后，小水的表情又迅速变得古怪的严肃了起来。
“虽然这个假期过后我就要成为高中生了，学业会变得繁忙，不过，我有规划过，只要好好利用好寒暑假的时间，我还是可以过来找夏姐！
表面上勤工俭学民宿义工，帮助夏姐接待客人、整理客房；实际上暗戳戳协助夏姐处理一些灵魂方面的事务。
怎么样？听起来像不像武侠小说里行侠仗义的双面侠客，是不是很酷！”
小水说得一脸激动，说完还不忘比划一个帅气的执剑手势。
观月在一旁听得认真，心中对夏姐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夏姐真是个好人。
“我跟你讲哦，”小水微微弯曲身体凑近过来，神秘兮兮说，“昨天我陪着夏姐去c市新接了一位客人回来，是一个被吸血鬼灵魂入侵了的动物饲养员。
一路上她的状态都还蛮好，在休息了一晚，今天早上夏姐在准备帮她剥离的时候，突然间，她的面部肌肉开始剧烈地抽搐，口中还咿咿呀呀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当时，夏姐为了控制局面，不得已就给她注射了一管镇定剂。喏，此刻她被安顿在三楼的房间，就在你头顶的上方。”
说完小水还煞有介事地指了指楼上。
说起来，作为旁观者的观月其实也算是另一种层面的“入侵者”吧，只不过她有点奇怪，只“入侵”不同时空的自己。
观月在记录完最后一个字后，终于合上电脑，她仰头盯着天花板看，仿佛这样肉眼就能穿过这层介质看见楼上之人的存在。
真神奇，之前还以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已经是闻所未闻天方夜谭了，但此刻却觉得，原来在跟自己活在不同维度的人的眼中，这也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想到这儿，观月觉得自己仿佛从某种繁重的枷锁中解脱出来，一下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自在。
她解开头顶上的干发毛巾，随意地搓了两下后干脆躺倒在地板上。有枝叶的光影在脸上浮动，挠得她脑门上的刘海有些痒。
观月闭起眼来，想着自己好似身处于某处温暖的水流之中，被路过的水草和藤蔓轻轻抚摸着。有刺眼的烈阳从天空中裂开的缝隙里温柔洒下，被水流切割成无数条细碎的光晕。
她的身体顺着水流的起伏而轻轻摇曳。
有星星点点的黑蝶于腐烂的绿色水流中破茧，旋进浊流，细密地排列着，薄薄的如同一层黑色绸缎般将她包裹。
她伸出手来抓住了一只，摊开手掌，是一只死了很久翅膀都烂掉的蝴蝶。
观月猛然睁开眼睛。
此刻，太阳已西垂至天际，天边已是万道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