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6月下旬的东山岛已经很热了”。
观月垂手关上出租车后备箱，一边拉着行李往路边靠，一边挥挥手招呼着向后张望着的司机师傅可以离开。手耷拉在行李箱拉杆上在路边站定，看着视野里的那辆绿色出租车越来越小时，观月的心里是这样想的。
观月心里其实并不讨厌夏天，夏天的热气可以驱散人心中的寒。
但听话地按照手机上高德地图显示的位置直行往右拐，在这家家户户门口都贴着神像的狭长青石砖小巷里走了快30分钟还没走到目的地时，一向好脾气的观月，此刻也开始有些焦急和懊恼。
太阳似乎能穿过帽子直射在脸颊上，带来蒸腾的暑气，以及额头两侧怎么擦都止不住的汗水，在一茬一茬地往外冒，湿乎乎，黏哒哒，仿佛快要发酵了似的贴在脸上。
观月干脆站定，摘掉帽子，抬手按了按鬓边的汗水，双手合十，对着面前一户人家门口贴着的神像虔诚地拜了起来。
“亲爱的神们仙们，还请发发善心，保佑我这辈子平安健康，一切顺利！”
这要搁在以前，观月定然是不会这么做的。
再寻常不过的剧情。
她原本活在另一个时空，情感荒芜，一贫如洗，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却意外在一次事故中不幸丧命。再睁开眼时，灵魂就穿到了小春国，取代了原身，成为了一个和她同名同姓同模样同性别的新的观月。
没错，还是个古代架空国家。
原主是个弃婴，一生下来就被丢到皇家寺庙门口，任其自生自灭。老和尚见着了觉得可怜，便带回寺内收养，长到5、6岁时，偶然被前来寺庙为太子祈福的皇帝看到。
皇帝中年得子，且膝下只有这一个孩子，自然疼爱得不行，但太子自小体弱多病，太医断言恐难长大成人。
皇帝在佛像面前虔诚祷告后匆匆一瞥，见站在角落里的小观月与他那太子模样甚为相似，年龄又相仿，觉着有缘，又再从老和尚那儿了解一番她的可怜身世后，便决定将她带回皇宫，同太子一般教养，好给太子当玩伴，算作是给太子积德积福了。没曾想，太子的身子竟渐渐好了。
春和35年，国家战败，原身感念老皇帝的养育之恩，便女扮男装替太子哥哥前往为质。而观月穿过来的时候，恰好就卡在敌国皇子率队前来迎接她的这个时间点当中。
让她去当质子，还是女扮男装，观月有点怂。
系统却让她别怕，说苟住，敌国皇子年纪还小，且素闻太子贤名，视他为偶像，很是敬仰。且原身自小又同太子哥哥生活一起，言行举止像了个十有八九不在话下，完全不用担心。
后来，观月发现也确实如此。
在一路平安抵达敌国后，这敌国皇子对她是愈加礼遇，不久后他还顺利登基成了皇帝，这观月的日子就这么愈发滋润了起来。
按照以往的穿越小说套路，在新的世界里，观月既没有要拯救黑化boss男主的任务，也没有要当作死女配帮助男女主感情升温的要求。按照系统指示，每天只需cosplay太子哥哥就可以轻轻松松在敌国躺平。
可好景不长，小春国老皇帝病重难医，欲召她回国交代后事。结果，这事儿就是这么给办砸的。
在回国的途中，观月一个不小心被对方发现了她的女子身份。
这还得了？前半生竟然所托非人！
敌国皇帝的那张俊脸当场就臭了起来，一时间悲愤交加，整个面部宛若是一座沉寂已久，即刻就要喷射的火山口。
而在这座火山四周调皮蹦跶的观月自然不可能独善其身，敌国皇帝一怒之下就真怒了一下，将观月剥皮祭了旗，最终向小春国宣了战。
所以，再后面的剧情到底是《虐心恋曲：哭着说哥哥你别虐我》，还是《我被反派弟弟囚禁的那些年》，早已离体的观月本魂当然是无缘见证了。
再之后，观月的灵魂又飘啊飘，待她慢悠悠地落在这个世界的“观月”的身上时，活了两辈子的观月终于一拍大腿，悟了个透彻。
至始至终，她也不过就是太子哥哥和敌国皇帝play中的一环，一个在权谋游戏中，不小心被吹落在棋局上的一粒沙，短暂停歇后，又随风而去。
至于为什么，直到故事的最后，她被榨干最后一滴血，系统都没再出现，救一救她，给她开个金手指什么的？
原因可能有点荒谬。
就在观月启程准备回小春国的前夜，它突然宕机了，然后跟她告假返厂维护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
观月心里默默给系统比了个中指，此刻想到还是觉得十分气人。
站在阴影下平复心绪的观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不耐烦地划拉了一下高德地图app，看着手机上刷新的页面发呆。
也不是没有显示比当下这条更便捷好走的路了。
只不过路径最短的那条线上此刻乌泱泱地围着一大片人，观月当时远远看到，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岛上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还是站在路过，守着煎饼摊子的勤劳大妈，见她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这才放下手中正帮人捏脚的活计，热心肠地给她解了惑。
“小姑娘，你也是从外地过来，看明星拍戏的？”
观月这才缩了缩脑袋，后知后觉。
警戒线外，那些挤在一起的脑袋是围了一圈又一圈，活像是夏天里用不够、又燃不尽的蚊香圈。其间，有拉着横幅为自家偶像应援的粉丝，但更多的是路人在好奇地观望，不是观月误以为的什么凶案现场。
观月松了口气。
这东山岛地处偏远，当地人估计也是第一次见外地剧组这么大阵仗地前来取景拍戏，被震撼到了。不过，还是要多谢系统，也顺便助她涨了见识。
嗯，没错，系统——原本那个返厂维护后就消失不见的系统又回来了，在观月来到这个新身体之后。
好在观月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可能不仅仅是“穿越”这种事那么简单。所以，这次系统一冒泡，她就及时薅住它问了十万个为什么。
那便宜系统本来还想隐瞒，但耐不住观月一直追问，最终还是松了口。
它说它来自宇宙灵魂管理局，代号0117。而这个管理局的职责，主要是为了保证各时空灵魂的安全和自由，维护时空的安全与稳定。简单来讲，就是监测和处理与灵魂异常相关的一切事务。
身死，灵魂也会跟着消亡，重入轮回。
而未消亡的灵魂，大抵是因为非正常死亡。它们无法入轮回，只好在各时空飘荡。
因为总局监测到她的灵魂波动异常，发现她在每个平行时空竟然都是一致性的非正常死亡，十分可疑，所以就派它，也就是0117系统现身前往协助，以期指导观月规避非正常死亡的风险，防止她自己再次顺利地死掉。
否则的话，她的灵魂将会被自动传输，进入到下一个平行时空的“观月”的身体里，按照新时空的剧情，重新再来。
总结下来就是，她不是平白无故穿越，她是被总局特别安排的。而她穿越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活着。
“但这样会有一个问题，”系统补充，“很明显你不会一次就成功。”
观月翻了个白眼。
“个体灵魂自由传输来去几个回合后会变得极不稳定，‘本我’的力量会被削弱，从而易被时空吞噬。
所以，灵魂在穿越之后，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与宿主的身体建立联系。再之后，通过一定媒介的帮助，再输送灵魂到另一个平行时空展开任务。
这样，即使任务失败了，灵魂也可以回到曾经建立过联系的宿主体内。‘本我’的信念感不会轻易迷失，从而减少在传输这件事上对个体灵魂一定层面上的消耗。”
观月闻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能听明白，但所有的字连起来我又有些云里雾里。”
她歪着脑袋，试着把系统说的话又按照自己的理解又捋了一遍。
“你刚刚所提到的‘本我的信念感’这个概念，我是不是就可以理解成是‘本我意识’，也就是灵魂本身所储存的‘能量’？
而‘穿越’这种行为会消耗这种‘能量’。
所以，当灵魂穿越的次数愈多，‘能量’也会相应地消耗愈多。到最后‘能量’消耗没了，灵魂，也就是‘我’的处境就会非常危险。”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所以，如果我还想要继续通过‘穿越’这种方式来拯救自己，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减缓‘能量’的消耗。解决方法就是先帮‘我’找一个容器，而‘身体’就是储存‘我’的最好‘容器’。”
“我理解得对不对？”
0117点头：“孺子可教，可以这么理解。”
“那你为什么不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告诉我？”观月皱眉。
“我以为你至少能苟到回国嘛就是在我维护更新到这个方法回来之前你应该不会轻易死掉吧”系统越说越小声。
观月无语，敢情这个便宜系统的版本也不是很新啊。
“那，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就想当一个纯粹的体验派，不想拯救自己，只想体验生活，然后就顺其自然地按照各时空中原定的剧情死掉，有什么不好呢？”她问。
系统卡顿了2秒，呆了呆，好像总局也没说这样不行，但它最终还是负责任地清了清自己的耳朵。
“你这个想法还是很危险的。”它顿了顿，“如果一直不能好好利用穿越的机会拯救自己，也就是顺利活下来，那第100次结束之后，你的灵魂将会彻底泯灭，你永远也不会迎来新生。”
这其实是宇宙灵魂管理局给她的一次自救的机会。至于这个新生是怎么个新生法，系统暂时保密，只是一脸严肃，“而且，体验什么不好，非要体验非正常死亡，你的口味其实蛮重的。”
确实，虽然在第一辈子，地震时不小心掉入地表裂缝，地面合得太快没什么感觉。
但是上一世被人活着剥皮，由脊椎向下，慢慢用刀分开皮肤跟肌肉，再像蝴蝶展翅一样慢慢撕开，直至流尽身上最后一滴血的滋味，她至今回忆起来还是觉得心有余悸，头皮发麻。
鬼知道这次任务失败后，又会是什么新鲜死法在等着她！
“既如此，那你不如就直接帮我跟现在这具身体建立联系吧。”
没记错的话，这个世界的原身，也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她自己，目前是孤家寡人，遗产傍身，银行卡余额里有好多个零的那种。
虽然这辈子拿到的还是遗孤剧本，但好歹是有钱人家的孤儿，这个身份，观月很满意。
“等等，得先找到宇宙灵魂管理局在这个时空的驻扎地才行。”0117顿了顿，“我只是个系统，实际操作方面，专业上的事情还需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当然对方愿不愿意帮你这是后话。
0117翻阅资料，9971平行时空也就是观月此刻所处的世界，宇宙灵魂管理局分局局长是枳夏，由她来负责守护这片时空的安全与稳定。
而且，在这片时空，只有她有资格打开时空之门，送误入到这片时空的灵魂离开，而她目前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份是一座海岛上的民宿老板。
等等，离开？她难道不会直接把我送走？
“你不会是打算让我直接过去，去找这个叫什么枳夏的分局局长的吧？”观月将心里的疑惑大声地说了出来：“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岂不就是送上门的业务？她应该不会同意让我继续待在这个身体里吧？”
“不会。”系统刚刚还蔫下去的声音此刻突然抖擞了起来，它振振有词道：
“一般情况下来说，外来灵魂在擅自入侵人体之后，人体会出现程度不一的排斥反应。
打个比方，假设每个人体是一个房间，且每个房间里原本只有原住民即本体灵魂住在里面。这时候，突然有外来的灵魂一声招呼不打就潜入了房间，同原住民争夺房间的使用权，人体外在会表现出类似于这个世界所谓的‘精神病’的状态。
而像这样，会带来不稳定因素的外来灵魂，一旦被各个驻扎地上的分局局长监测到，她们就会立即采取措施，强制进行人工干预，将这个外来灵魂从本不属于它的身体中剥离，最后，再送他离开这片时空。
那么，对于像这样的外来灵魂，我们有一个统一的称谓——‘入侵者’。
你回想一下，你穿越了两次，有没有出现过类似这样的状态？”
观月摇头，无论在哪个世界，她做自己都做得很丝滑，并没有经历所谓的“争夺”。
“这就对了，你跟一般的入侵者不一样。你虽然来自其他时空，却与处在这个时空身体里原本的灵魂相契合，你们达成了一致，共存一体。
你们没有排斥反应，外在表现与常人无异。你无需抢占房间的使用权，你本身就有使用权。而我们将像你这样，不会对时空造成任何威胁的外来灵魂称为‘旁观者’。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是旁观者自己本人提出需求，寻求帮助，各时空分局局长在监测到你们的存在时，一般是不会插手干预的。
除非是做出一些危害本体灵魂的行为，否则她们也会心软地让这些外来灵魂有地可栖。
毕竟，像这样传输几个回合后，外来灵魂的‘本我’意识自会逐步消耗殆尽。到了那时，都不用外力介入，这些灵魂自然而然就会消散，重新入轮回，迎新生。”
讲到这儿的时候，观月能想象到要是这便宜系统有脸，此刻定能生出普照大地般金光灿灿的祥和光辉。
“总之，只有寻衅滋事，破坏时空稳定的灵魂才会被处理，其他的，他们不会过多干涉。”
观月了然点头。
“但是，你要记得，你不是一般的旁观者。别的旁观者泯灭后是投入新生，而你若泯灭了，只会迎接死亡。”
系统声线回归正常，一贯的严肃认真。
“作为旁观者，他们自然不会主动剥离你的灵魂，也就是说，他们不会阻止你继续待在这个身体里面。但与此同时，她们一般也很少帮助外来灵魂和原住民身体建立联系。
所以这次上岛，你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让这个枳夏先帮你和这具身体建立联系。在这之后，再展开下一步的行动——让她帮你打开时空之门，送你去到别的时空，执行任务。
这样的话，即使你在别的时空还是没能成功拯救自己，顺利活下来，至少，你还能回来，回到她所管理的9971时空。而不是裹挟在时空乱流中再次被随机传输，又立即去到下一个陌生的世界。”
一想到这儿，观月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她舔了舔唇后便重新戴好遮阳帽。很快，青石砖铺就的小路上又响起了行李箱后轮那富有节奏的动感转动声。
好在剩下的路并不难走，不一会儿，观月就到达了先前在网上搜索过的民宿，也就是本次她来东山岛的目的地——“山岛寄月”，宇宙灵魂管理局在这个时空的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