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要自首
“进去吧。”
李叔一行人刚推门进入大厅，就有一堆人和他打招呼，仿佛李叔是他们的头头。
“李哥，好久不见啊”
“李哥，吃了吗？”
“李哥，我这里有个大单子，你要不要接？”
李叔有些害羞，一一点头回应。
明树大澡堂和其他的洗浴中心大厅别无二致，甚至有些小，直通柜台过道的两侧有沙发、绿植，一群人结完账坐在这里胡吹海侃。柜台前站着一个身穿深蓝色中山装的短发男人，和收银员说话，秦平乐看他的背影有些熟悉。
当李叔带着二人来到柜台时，该男子早已恭候多时，转身向栾时打招呼：“你好，小时，好久不见。”
“啊？班、班主任？”秦平乐看见转过身的人正是班主任，连忙低下头，心中想该不会是来抓捕逃窜在外的杀人犯吧。他早已慌了神，双腿不听使唤，一时忘记逃跑应该先迈哪一只脚。
“秦，平，乐！”班主任伸出大手向他的肩膀抓去。
栾时突然站出来，挡在秦平乐的身前，抓住班主任的右手，说：“有话好好说，不要动粗。”
一旁沉默的李叔暗暗握紧拳头，虽然没有搞清楚状况，但已经做好随时大干一架的准备。坐在沙发上吹牛的人们注意到这边紧张的气氛，把视线放在李叔身上，请相信他们，如果李哥挥出拳头，他们肯定会跟上，把对面的眼镜打飞，说不定班主任连近视度数都要增加。
“这孩子已经好几天没来上课了，问他爷爷，他爷爷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啊？爷爷。”秦平乐抬起头，充满希冀地看向班主任，问：“我爷爷还好吗？”
“身体健康，整天担心你。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去上学啊？”
“可能不上学了。”秦平乐暂时无法理解为什么班主任不戳穿他杀了同学这件事，但又转念想到爷爷平安无事，放下心来。
栾时明显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问班主任：“现在是什么时间。”
“1034年4月13日11点46分。”班主任从兜里掏出手机和一叠现金递给他，留下一句话就走了：“早点回去。”
“好的，叔叔。”
“栾时，他真的是你叔叔吗？”
“是的。”
“世界好小啊。”
“明树大澡堂”的门票性价比很高，100元一个人，12小时畅吃畅玩，里面除了有浴池、洗澡间、桑拿间和自助餐厅外，还有公共影院、休息间、棋牌室（收费）和娱乐室。总得来说，性价比还是很高的。
秦平乐从来没有去过洗浴中心，更别说看见一群人不穿裤子，光着屁股，泡在大浴池里。他双手叠在一起，遮挡下体。一旁的栾时就很自然，脱去衣服显露出胸膛上的一根根肋骨，像肉铺上摆放的排骨，除了骨头缝隙中的一点点肉之外，只剩骨头了。
“哇！秦平乐，你腿上竟还有负重！”
栾时尝试掂量掂量卸下的负重，发现光拿起来就很费劲，更别说一直绑在腿上。栾时上下打量秦平乐的大腿和小腿，明明腿上的肌肉也不多，却健步如飞，与常人无异。
李叔有些纳闷，灰头土脸地躲藏追债人不说，腿上竟然还绑上负重锻炼身体，不知道会严重消耗体力吗，这孩子多少有点傻缺。李叔转头一看，以栾时的小身板，拿个绑腿都有些吃力，还是小乐那孩子好，傻就傻点呗，总比身体虚强。
“孩子，多吃点。”
“光吃不胖，没办法。”
栾时有些羡慕秦平乐的身材，粗壮的手臂和双腿，光小臂就有自己两个手臂粗了。秦平乐腹部没有模特那种如刀刻般的腹肌，而是厚厚的大肚子，但奇怪的是，腰看上去一点都不粗，整体十分匀称。总体来说，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型男。
至于李叔的身材，就完全是为生活操劳奔波后的肥胖，没有办法，这就是成年人的辛酸在身体具象化的表达。
“呼，好烫。”栾时连忙缩回左脚，浴池里的水温明显超过了承受范围。
“啊——”李叔走进浴池发出舒服的呻吟，秦平乐则对水温毫无感觉，兴奋地跳进进水里。
“喂，李！”
李叔看见浴池角落里的有个光头男人冲自己打招呼，满是横肉的脸上有一条竖直而下经过左眼的疤痕，看上去非常凶狠。
李叔走到跟前问：“你是？”
“你不记得我了？”
“哦，老唐啊。”
李叔想起这是初中的同班同学，往上追溯，还是奶奶家那边的亲戚。
老唐脸上的疤痕，还是自己小时候贪吃，爬到枣树上下不来，老唐亲自爬上去把自己带下来，结果脚一滑，脸被木板上的钉子划了一道口子，差点瞎了。
“老唐，最近一直在干哈？一直没有你消息。”
那时候成绩不好，上完初中之后，他们就出来工作了，老唐也和他断了联系。
“走南闯北，四处混混，哪里有饭吃，我就在哪里。”
“又捡到人了？”
“嗯，一男一女。”
“啊？这不是两男的吗？不会又遇到性格障碍的人了吧。”
“性别认同障碍，另一个是来这里旅游的。”
“现在的小孩子，真的是，各种病都有。喂，这是第几批了？”
“没数过。”
“李，你也是苦命人啊。”
“没办法。”
刀疤脸看老李兴致不高，于是说起了一路上的趣闻，偶尔老李会补充几句好玩的事情，逗得刀疤脸哈哈大笑。
“最近江新市不太平，昨天有个高中生打死了同班同学，今天早上郊区宾馆煤气罐又爆炸了。”
“学生啊，都是祖国的好苗子啊。”
“哼，我看那个打死人的同学就是个祸害，希望警察赶紧抓到，把他毙了。”
“是该枪毙。”
“你那个孩子在哪里捡到的？”
“国道上。”
“国道上？操！不要命的小子。”
“不要命”的秦平乐站在播放动作电影的大屏幕前，突然捏住鼻子，潜入水中，瞪大双眼，透过歪歪扭扭的水面看电影。憋不住了的话，就会从水里探出脑袋大口吸着气，不时喝进几口泡澡水，露出满意的笑容后，然后又潜入水中看电影。
角落里的栾时紧闭双眼，坐在可以喷出强大水流的位置，任由水流按摩身体，身上的肌肉得到了缓解。
“那个小白脸是你捡的？”
“不，是那个玩水的。”
刀疤脸看见秦平乐跟个七八岁小孩一样，一会潜水，一会用手拍打水面，一会蹲在水里使劲往外蹦，嗯，蹦得还挺高，都跳出水面了。刀疤脸摸着肚子发出嘲笑：“老李，你怎么一天到晚遇到精神不正常的人，这次是个弱智，上次是个男的非说自己是女的，上上次是个精神病，觉得自己是狗。”
“他不傻，这是叫有童心。”
“不，这就是傻子。”
老李没有说话，不善于争辩的他闭上双眼，脑海里出现走之前儿子玩游戏的画面。
刀疤脸和李叔三人一起搓了背，蒸了桑拿，冲了澡之后，才换上澡堂提供的衣服，慢悠悠地走到二楼的自助餐厅。
“喂，老唐，有两个多月没见到你了！过得咋样？”张姨看见刀疤脸，亲切地和他打招呼。
“张姐，你不知道这两个月我怎么过的？天天吃泡面，都吃瘦了好几十斤。”
“别在那得瑟了，快拿菜吃饭吧。”
“好嘞。”
李叔和老唐拿了主食和大肉，李叔喜欢吃水饺，老唐则堆满一碗蛋炒饭；秦平乐什么菜都来点，装满了整整三个盘子，甚至手上还有一个冰淇淋；王于拿了一些沙拉和水果，看上去不多，也不知道能不能吃饱；栾时拿了一盘小龙虾；张姨则点了一碗牛肉面，添了不少辣子。
“小伙子，拿这么多能吃完吗？别浪费了。”老唐看着满满当当三盘子食物，想到突然暴饮暴食对身体不好，善意提醒道。
“恐腚弄吃湾。”秦平乐一手抓着炸鸡腿，一手拿着筷子把盘子里的菜往嘴里赶，不一会，一盘子食物消灭殆尽，秦平乐意犹未尽，要不是王于拦着，甚至还想把剩余的汤水舔干净。
一开始众人不以为意，只是认为秦平乐太久没有吃饱肚子，没有吃到好一点的东西，他们嘴上说着“不着急，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还有很多”的话语。但随着时间推移，桌上的人们发觉事情的不对劲。秦平乐一盘接一盘，肚子里好像一个无底洞，无情地吸收各种食物。
栾时一会看看堆满小龙虾壳的盘子，一会看看对食物来者不拒的秦平乐，再对比二人身上的肌肉后，决定以后吃饭不能只吃自己想吃的。
“这小伙子该不会猪八戒转世吧？老李，你当时看见他有蒲扇般的大耳朵吗？”
“哪有你这样说小孩子的，人家还在长身体。”张姨为秦平乐打抱不平，说：“再说，别人说你家孩子是猪，你乐意吗？”
老唐摸了摸肚子，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刚刚说错话了，我自罚一杯”
“跟小乐说去。”
“对不起，小乐，刚刚叔叔说错话了，你不要把叔叔的话放在心上，好不好？”
“好好好。”秦平乐头也没抬，哐哐往嘴里炫饭。
等到餐桌上已经堆放十几个圆形餐盘，秦平乐才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说：“好久没吃这么饱了。”
老唐抱着手看垒得这么高的餐盘，啧啧称奇，拿出手机拍照发到货车司机群里，跟群里人炫耀自己看到的大胃王。
“小伙子，你不参加大胃王比赛真是可惜了。”
“唐叔叔，什么是大胃王比赛。”
“就是一群人比谁吃得更多更快。”
“免费的吗？”
“应该是免费的。”
秦平乐听完，两眼放光，问：“唐叔叔，比赛在哪里？远不远？”
老唐没有在现实里见到过大胃王比赛，只有刷短视频看见欧美那边有类似的比赛，总不能让这个无家可归、身无分文的孩子跑到国外，只好说：“不清楚，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一行六人，来到公共休息厅，不少司机躺在独立的单人床上，盖上薄被呼呼大睡。有些城市白天限制货车卡车活动，只有在晚上才能通行，所以许多司机选择白天睡觉，晚上送货。
“休息会，我们晚上再出发。”
躺在一旁的王于掏出手机，准备看一会新闻再睡觉。
秦平乐的日常生活像白开水一样平淡，在身边同学早早有了手机的时候，他还在看各种连环画。家里清贫，没有钱买手机，他也不抱怨，觉得连环画的世界已经十分丰富。秦平乐幻想着自己是连环画里的大侠，惩恶扬善，打抱不平。但没想到，自己成为了“恶”。
“爸爸，为什么黑猫警长要抓一只耳？”前面的床铺传来奶声奶气的童声。
“嘘，小点声，其他人都睡了。”一个头发茂密的男人举着播放《黑猫警长》的手机，说：“因为一只耳是坏人，警察的职责是抓坏人。”
“如果我做坏事，警察也会来抓我吗？”
“会抓你的，把你关到小黑屋里。这样，你再也看不见爸爸妈妈了。”
“啊！不要！我要一直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孩子缩进爸爸的怀里，瑟瑟发抖。
“所以说，你不要做坏事哟。”男人轻轻地拍着孩子的背，一下又一下。
秦平乐想到了小学时期，社区大妈在楼下贴的标语“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是违法犯罪分子的唯一出路”，当时不明白为什么是唯一出路，于是傻乎乎地问社区大妈：“为什么要自首？我一直逃跑不行吗？”
大妈回答：“因为自首可以争取减刑，一直逃跑被抓到的后果更加严重，说不定本来可以坐几年牢的事变成了死刑。”
“我不被抓到不行吗？”
“总有被抓到的一天。即使不被抓到，你能抛下你爷爷吗？”
想到这里，秦平乐觉得和王于一起逃到国外的这个决定很傻。他转身看了一眼王于，她已经睡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照亮了紧蹙的眉头。
“爸爸，我要上厕所。”
“好，咱们去上厕所。”
男子牵着孩子的手走出公共休息厅，秦平乐蹑手蹑脚地起床，跟在他们身后。
“你好，大哥。能不能借我手机打个电话？”
“好啊，喏，给你。”
秦平乐接过男子的手机，手指颤抖地按下“110”三个数字。
“嘟。”
“嘟。”
“喂，您好，这里是明树县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