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独在异世为异客
与周桂荷谈了一段时间的话,并没有什么收获。
起码,这件事情还不能解决。
宁常庸心中疲惫。
他仿佛是因为某种错误来到这个世界。
没有像以往一样获得“自己”的全部记忆。
没有像以往一样在(37)班进行学习。
没有像以往一样可以依靠自己解决一切。
如果不想徒增杀业,他就必须依赖楚清莹。
依赖这个和他一样的人,时刻对自己提供帮助。
一直以来十分独立的宁常庸,非常不适应这种节奏。
就像一只狗,已经习惯了早上跑出门玩耍,晚上跑回家吃饭。
现在却要被人在脖子上牵着绳,在别人的陪伴下才能够出行。
而且。
为了让楚清莹保持正常的状态和冷静的头脑,他还要帮忙处理一切乱七八糟的事情。
宁常庸心中叫苦不迭。
他第一次期待着,一个世界的毁灭。
毁灭吧。
真的累了。
最终宁常庸只是口头教育了周桂荷一番,让她明天去了学校,上课时再给两人郑重道歉。
周桂荷答应了。
不只是因为宁常庸用视频威胁她。
也是考虑到楚清莹的母亲间接因为自己丧命,心中愧疚。
周桂荷走后,宁常庸骑着自行车,手搭在楚清莹的车把上,陪她一同去给母亲上坟。
“祭品都带着了?”
“嗯,在书包里。”
“就你自己去?你外婆不去么?”
“我外婆腿脚不好,出门不方便。所以我代她去看我母亲。”
“好,我知道了。”
在路上的时候,宁常庸观察到楚清莹的心情不太好,所以没有过多交流。
只是遇见了几辆警车,拉着警笛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向学校的方向开去。
宁常庸并未放在心上。
这警车大概率只是要去学校附近,而不是进入学校中。
整个“耀江二中”,最危险的两个人,现在都提前离开了。
学校还能有什么麻烦?
大约一个小时后,两人到了陵园。
两人走进陵园,停在了一个崭新的墓碑前。
楚清莹从包中取出饭菜,以及白烛,恭恭敬敬地摆好。
而后跪在墓碑前,一边烧纸,一边低声叙说着什么。
宁常庸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副情景,心中也有戚戚然。
他也曾来过陵园,祭拜自己的母亲。
对于楚清莹的痛苦,他感同身受。
过了十多分钟,楚清莹起身,走到了宁常庸身旁。
“怎么?你要回家了?”
“我想坐一会。”
说着,就走向了陵园里的石阶,擦了擦,坐下去。
虽然她的高马尾依旧干净利落,但是背景却几分落寞。
宁常庸摇摇头,也坐在她的身旁。
石阶正对着的是一排排松林。
松树高大粗壮,看起来少说在这里长了几十年。
楚清莹望着不远处的松树,发了一会呆。
而后捡起一根石阶上的树枝,在地上随意地写写画画。
她一边画着个卡通小人,一边问道:
“宁常庸,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杀自己的?或者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不同世界之间穿越的?”
“什么时候?不记得了。”
“不想说,就连借口都不找了?”
“不是不找借口,而是确实不记得。我脑中的记忆太多,已经出现了反复覆盖的迹象。你问我那么久远的事情,我确实不记得。”
楚清莹看了他一眼。
宁常庸眼神诚恳,不像是说谎。
没有得到答案的楚清莹,轻轻一笑,继续低头用树枝画画,并自顾自地说起来。
“我是在九岁的时候,第一次杀自己。”
“我还记得,那是个星期天,我和我妈去公园玩。”
“我正在花坛前摆姿势,让我妈给我拍照的时候,整个世界忽然扭曲。”
“接着,周围的事物就像是在火堆旁边的蜡烛一样,慢慢融化,慢慢融化。”
“不论是地面还是行人,不论是流云还是天空,全都变成了一滩滩五颜六色的油彩,散落在一片黑暗之中。”
“或许那不是黑暗,而是一片虚无。毕竟里面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感受不到。”
“我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我妈在陪我玩一种特殊的游戏。”
“然后,我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光影。”
“那光影慢慢扩大,慢慢扩大,最后居然变成了另一个我。”
“周围的虚无也瞬间消散,变成了一片人迹罕至的树林。”
“那个「我」手里拿着一把小刀,眼神凶狠。见到我之后立刻就要将我杀掉。”
“我很害怕,就一直在躲避。”
“她在追我的时候,不小心被一根树枝绊倒。摔倒的时候,刀子恰好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我吃惊地看了她一会,看着她不甘心地咽了气。”
“而后,我便获得了她的全部记忆。”
“我幸福的童年,也就从那一天结束了。”
说到这里,楚清莹又带着几分幽怨。
“宁常庸,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去新的世界,或者在现在的世界等着,反反复复地杀自己?”
宁常庸摇摇头:“不知道。我的记忆里,就是两个人争夺一个活下来的机会,争夺那一个宁常庸的身份。你知道?”
楚清莹也摇头:“我还以为你会知道的。”
“我的记忆里,只知道遇见自己就要杀掉,然后不能让别人发现。”
“发现我不是原本自己的人,将会被黑斑吞噬,而后在这个世界「合理」地死去。”
“我不知道黑斑是什么,也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你呢?”
“那黑斑究竟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就像我不清楚为什么我们会在不同的世界来回穿梭。”
“好吧。”
楚清莹继续说道:“等我到了新的世界,原先世界里死去的人可能活过来,活着的人也会死去。但是被黑斑吞噬的人,却再也不会活过来。”
“就像,永远地消失在了所有世界,永远只能成为人们的记忆。”
“所以,朱琬然,再也活不过来了。”
“我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我有罪。”
此刻,楚清莹手中的树枝停下,不再拨弄。
宁常庸看着地上的图案,是一个笑容十分灿烂的小女孩,她看起来无忧无虑,大概只有八九岁。
宁常庸叹了口气,宽慰着楚清莹。
“你不必自责。因为这件事并不怪你。”
“虽然每个世界里,我的家庭、我的同学、我的熟人,都没怎么改变。”
“但细微的不同之处,总是十分别扭。”
“就像是一个完美运转的齿轮箱,塞进了我这一个和他们没有完全啮合的齿轮。”
“看起来还能与他们配合工作,实际上总会有些磕磕碰碰。”
“你知道么,我时刻都想着,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
“像个做客的人,随时都会离开。”
宁常庸笑了笑。
“像我们这样没有归属的过客,保持头脑清醒、做个正常人就已经是非常困难的了。”
“如果犯了无法弥补的罪过——”
“那也再正常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