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心虚
余下如嬷嬷看着彭氏落荒而逃的背影,只觉说不出的解气与痛快,因先让丫头们都退下了,才抱起顾蕴亲了一口,在她耳边小声道:“好蕴姐儿,你怎么忽然就醒悟了?方才我还担心,与你说了那番话却忘记嘱咐你,任何人都不得告诉尤其是不能告诉她了,没想到倒是我白担心了。”
顾蕴总不能告诉如嬷嬷自己是因为重活了一世的缘故,才忽然“醒悟”的,遂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紧了如嬷嬷的脖子,用行动表达自己对她的依恋与信任。
心里则暗自懊恼不已,可惜自己如今人小力微,连彭氏的边儿都难以沾到,踢了那么多下,也才只踢中她一下!
不过,谁说让彭氏腹中的贱种化作一滩血水只能她自己动手了?
谁规定彭氏腹中有了贱种,就铁定能做显阳侯府的二夫人、她的继母了?
谁又规定她的人生只能一成不变,必须将上辈子的所有苦难与绝望都再经历一遍了?
上辈子她一度处于那样的劣势,尚且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让彭氏和其他负过她害过她的人都血债血偿了,如今她什么都知道,在别人眼里就好比一个未卜先知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彭氏,父亲,祖母……你们这些害死了我母亲,让我上辈子好些年都如活在炼狱里的人们,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上辈子你们虽然最后都不得善终,却到底安享了多年富贵荣华的人生是多么的幸运,我要让你们知道,活着,有时候比死了更难受!
顾蕴嘴角浸着一抹诡异的笑,至此终于开始庆幸起老天爷对自己的厚爱来。
只是想到母亲,想到自己哪怕有幸重活一世,依然未能挽救母亲年轻的性命,她的心里霎时又乌云密布起来……
彭氏一路慌慌张张的回到嘉荫堂,亦即显阳侯府太夫人、也是她嫡亲姑母的彭太夫人的院子,彭太夫人正由丫鬟服侍着吃燕窝粥,瞧得侄女脸色不好,喘息不定,立时沉下脸来道:“你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谁在背后撵你不成?你可别忘了,你如今已不是一个……”
话没说完,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说了不该说的话,忙将满屋子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只留了贴身服侍的嬷嬷齐嬷嬷服侍后,方继续说彭氏:“你腹中的孩子如今正是最不稳当的时候,纵有天大的事,难道还能大过他去不成?你可仔细着,若孩子有个什么好歹,我第一个不饶你!”
彭太夫人虽被人尊称一声“太夫人”,实则今年不过才四十出头,更兼多年来养尊处优,保养得宜,又颇会捯饬自己,乍一望去,如三十许人也,若不是这几日嫡亲的儿媳平氏没了,她心里纵然再不喜欢后者也得装装样子,一应衣妆都十分素淡,只怕还要更显年轻一些。
原本身为区区一介从五品郎中之女,彭太夫人是嫁不进正一品的显阳侯府做夫人的,老显阳侯顾连胜一身军功彪炳,圣眷隆重,即便是续弦,要娶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也并非难事。
皆因当时顾连胜已有嫡子,也就是现在的显阳侯顾准,并早早便为顾准请封了世子,顾连胜惟恐娶了高门千金进门,对方诞下子嗣后,会生出非分之想来,让显阳侯府不得安宁,所以才在官媒送来的一众候选人名单里,亲自挑中了彭太夫人。
彭太夫人进门以后,果然贤良淑德,谨小慎微,对世子顾准十分经心,待生下亲生儿子顾冲,也就是顾蕴之父后也一如既往。
让顾连胜十分的满意,渐渐越来越爱重彭太夫人,所以在彭太夫人之父因科场舞弊案被牵连时,极力周旋,保住了岳父不被流放三千里,只是官位与功名却是再保不住,只能做个普通的田舍翁了。
如此一来,彭家小一辈的少爷小姐们,特别是婚事还没有着落的,难免就要受到连累了。
尤其是彭氏,她本是彭太夫人幼弟的长女,也算是千娇百宠长大的,更兼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又有个做侯夫人的嫡亲姑妈,要高嫁并非难事。
只可惜彭老太爷一朝丢官,她也从官家千金沦为了普通乡绅家的女儿,先前一心想嫁进去的侍郎府伯爵府自然是不敢再想了,可就连之前几家一心求娶她的六七品小官儿家,也不再遣媒人上门了。
彭氏是又气又急,却无可奈何,只得把主意打到了嫡亲姑妈和嫡亲表哥的身上。
她倒也不是异想天开不自量力,而是因为深知自家姑妈并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深恶表嫂平氏,——后者系顾准之妻祈氏姨妈夫家的女儿,自小就与祈氏表姐妹相称,当年顾连胜取中平氏为媳,就是看的长媳贤惠识大体,待人接物主持中馈都是一把好手,想必娘家表妹也差不到哪里去。
却不知彭太夫人因着某些见不得人的想头,素来深恶祈氏,恨屋及乌之下,能对平氏喜欢到哪里去?连带顾冲待发妻也一直淡淡的。
且平氏进门三年,才艰难生下一女,亦即顾蕴,之后便伤了身子,于子嗣上再无多大希望,让一心想要有嫡孙的彭太夫人越发的暗恼于心。
是以得知彭氏的想法后,彭太夫人与其一拍即合,很快便安排彭氏住进了侯府,并变着法儿的安排其与顾冲单独相处,希望二人能日久生情。
只是彭太夫人虽想着娶了彭氏既能帮衬娘家,自己以后在侯府也能添一大助力,到底心里也多少有几分嫌弃如今娘家的落魄,觉得彭氏配不上自己的儿子,所以素日待彭氏并不算和颜悦色,也所以,彭氏心里颇有几分怕她。
见彭太夫人声色俱厉,彭氏心里一突,想也不想便强笑道:“并没有谁在背后追我,我也不敢做伤及腹中孩子的事,只是……”
“只是什么?”彭太夫人见她欲言又止,越发不耐烦起来。
彭氏忙压低了声音:“姑母,您不知道,方才我去瞧蕴姐儿,素日她待我有多亲近您是知道的,连那个死鬼尚且及不上,谁知道今日却一句话也不与我说,只管踢我撞我的肚子,看我的眼神也与素日大不一样,您说……会不会她是知道什么了?”
话音未落,彭太夫人已低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蕴姐儿不过三岁,连长点的句子尚且抖不利索,她能知道什么?再说阖府上下谁不知道那死鬼是病死的,你心虚个什么劲儿,惟恐别人不知道其中有鬼不成?”
彭氏被斥得脸白一阵青一阵的,片刻方嗫嚅道:“我也知道她一个三岁大的孩子,不可能知道什么,可保不齐她身边的人也什么都不知道,尤其是她那个奶娘,姑母,要不您寻个由头,将她那个奶娘赶出去罢?”
彭太夫人闻言,蹙起了眉头:“当娘的才死没几日,女儿身边服侍了几年的奶娘便被撵出去了,换你是那死鬼的娘家人能不生疑?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一万,这样罢,你明日再去瞧蕴姐儿,若她仍像方才那般待你,我便寻由头将她奶娘赶出去,若她仍若先时一般待你,我们就且先按兵不动。至多三日,平家就该来人了,我不想在这个关头再生什么事端,横竖她那奶娘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有夫有子,要管住她的嘴巴,易如反掌!”
彭氏短时间内都不想再见顾蕴了,但彭太夫人既发了话,她也不敢违逆,只得小声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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