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心有灵犀
如今，孩子已过了半岁，而身为父亲的沈昀，却才知道孩子的存在，若不是他重伤至此，昭昭也许还会瞒住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会瞒到何时，也许要等孩子大了，问清楚他的志向，再做打算。
孩子的事，从怀孕之始，她瞒住他，一年有余。
如今他知道了，昭昭内心有些忐忑。
喂他喝完了汤药，昭昭收起了碗，坐在一旁，偷偷地瞧他。
他会责怪她吗？
毕竟孩子不是她一个人，他也有知情权。
昭昭的面色不好，显得有些难为情。
“怎么了？”沈昀轻声地问，“定是这几日为了照看我，累到了，先吃点早饭，好好休养一阵，不必担心我，我身上的伤已无大碍。”
他没有因孩子的事而责怪他，神色之间也没有任何不满，倒显得云淡风轻一般，这没有减轻昭昭内心的忐忑，反而让她增添了另一种愁绪。
难道沈昀不喜欢孩子吗？
昭昭用完了早饭，身体也来了困意。
“上来躺着，养一会儿。”他看了看床侧，示意她上去睡觉。
九月的天，尚且余热，昭昭也怕和他一起躺着，会不小心压着他的伤口，回他道：“我在榻上躺会儿即可。”
“好。”他轻声答着，眼中满是柔情。
昭昭实在是累了，躺在沈昀床侧的榻上，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青丝散落，粉衣倾洒，她像一朵盛开的晚莲，在软榻之上安然熟睡。
沈昀勉强撑起了身子，望向软榻上的人儿。
这是从鬼门关将他拽回来的人，从他十六时，她救了他一次，如今九年过去，他二十五岁，她又救了他一次。
他总说保护她，可是每次都是她在救他。
静静地望向她，沈昀眼中闪过一丝愧色。
这些日子，他虽陷入昏迷之中，但他依然能感受到她在身边，是她在他身边照顾着他，当她的手触碰他的面颊和身体之时，他仿佛能感受到她指尖下的温度。
后来，他渐渐能听到她的声音，她不停地唤着他的名字，唤他沈昀，唤他夫君，他的内心感到一阵激动，可他就是醒不来，仿佛在地狱之中有千只沉重的手在拽着他，将他往下拉。
他征战多年，刀剑之下死了无数之人，那些厮杀的场面混入脑海之中，他看到自己一刀刀落下之时，人海中血海翻涌，头颅滚地，战士的骸骨堆积成山，无数兵将的血汇聚成海，而他们之中，又有多少人是因他而死。
古来战场厮杀，授命于王侯将相，而战死的大多数将士，是为了少数人的功勋成名。
沈昀就是少数人中的一个。
他是将相，他是帝王，他是一方将士的统领者，由他带着大多数人去与另一群大多数厮杀，在这场战役中，无论是江东军，还是沈家军，都是战争的牺牲者，这么多人为战争而死，他凭什么要全身而退？
那些死去的冤魂，同样历经刀山血海，手上沾染人命，在互相厮杀中坠入地狱，他沈昀凭什么独善其身？
他听着昭昭的呼唤，却也听着冤魂的召唤，不如一起下地狱吧！
“不如一起下地狱吧！”
“不如一起下地狱吧！”
残留一具破败的躯壳，在这人间纵享喜乐，难道你问心无愧吗？
想起在他手下一个个丢失的人命，那一刻，他真的想死了。
“沈昀，你若死了，天下必乱。”
江东已降，天下方定，然而北境对南面始终虎视眈眈，大周朝内也有党派林立，沈昀若死，大周必将另立新帝，这定立之争便可激起朝堂千层之浪，彼时内忧外患，北境入侵，天下必将民不聊生。
“难道你想看到两年的治理成果功亏一篑吗？”
女子以极其冷静的口吻说出这些话，他仿佛听出了她的克制与不忍。
如今，她已十八年华，与往年也有些不同，心中更具慈爱之情，不仅是对他和周围人，还有更多的人。
是啊，她是大周的公主，本就是为天下而生，她心中当有百姓，有众人。
她如此希望他醒来，是相信他吗？
所以，她从不嫌他，也不怪他，哪怕他阴谋诡计，手染血腥？
她说，“沈昀，你是天下的英主，你若死了，自有千万人替你，但你还想要这千万人将你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吗？”
他不想了，也许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那样的选择，以战止战，忘战必危。但是他却不想让人人都再走一遍，天下不该再多英烈，也不该再多冤魂，而是休养生息，海晏河清。
这天下，昭昭，还有孩子，他没一样的放不下，他需要活着。
直到他想死之时，他才明白，这世间每个灵魂都是独立的，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哪怕高山流水知音之情，但人心中始终有一个角落是空白的，他有时是多变的，有时是执着的，莫说别人无法理解，哪怕自己也不能尽然知之。
因此，人有自己的情绪，有时来的奇妙，去得也很奇妙，在无意识间，在不可察觉之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纠结与坚持。
昭昭用尽各种办法去唤醒他的生志，她触动了他心中的每一个角落，填补了他心中的空缺之地，她是他的知己，是他的爱人，是他一生一世的妻子。
只要这世间有她，他便应该活着。
他明白自己的心，也明白了她的心，她并不独属于他一人，她也该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抱负，还有心中一处隐秘的角落，独留给自己的空间，不必向任何人解释。
所以他不怪她隐瞒他关于孩子的事，那该是她独有的自由。
他相信，她定有自己的想法，若她愿意告诉他，她自然会向他讲明，若她不愿意告诉他，他就该试着去理解她。正如他从来没有向她提过战场之事，她却深知他内心的恐惧与悲伤，并用心去理解他，安慰他。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沈昀看向一旁熟睡的妻子，内心翻涌着感动的热潮。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士为知己者死，昭昭对他的恩情，早已超越夫妻之情，而是明心见性的知己怜爱，他沈愈之当生生世世皆结草衔环以报。
昭昭安睡了一个下午，仿佛睡了半生之久。
醒来之时，第一眼望向床上，只见沈昀坐在床沿之上，一双眼深深地凝望着她，仿佛要将她带入进去。
“夫人醒了？”
他的眼神如此热切，昭昭心中也怦然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