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匕首
“世子殿下的手是不是会伸得更远呢?”
“也不能太远。”温向野大致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遗漏后,将萧泽润的回信交给无名处理,“前朝夺嫡之争太过惨烈,宗室子弟基本死得只剩齐王一家,小皇帝的年纪尚且难以服众,澍时若是再多显露一分才能,即便他根本无意坐上那个位置,也总会有人想方设法逼迫他争权。”
季清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温向野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十一给季清临诊脉,想起萧泽润让他们养好病便可回京,随口问道:“在越州还有没有什么事情想做?”
结果季清临沉默了半晌,抬起头迎上温向野的目光,给出了令人意外的回答:“有。”
他接过十一递来的碗,轻轻吹了吹冒着热气的汤药:“学堂有位先生只会照本宣科,我不想让他再继续误人子弟。”
“其他原因呢?”温向野晃着药碗,如今习惯了这种苦味,喝起来也不算特别折磨人了,甚至有闲心把头凑过去试图偷个香,“据你那个姨母的叙述,你在越州期间应当是没有去过学堂的,并且你很少管旁人的闲事,所以那位先生定然另有罪名。”
季清临顺势掐着温向野的下颔将手中的汤药喂给他,用手帕胡乱擦干净人唇角溢出的药渍,自己则抢过温向野的那碗一饮而尽,赶快捻了几块蜜饯塞进嘴里,含着果肉品尝甜味:
“唔……他太好色了,但是碍于身份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并且他家里给学堂出过不少钱,所以即便有人不满也没办法指责他什么。
温向野被呛得偏头咳了几声,掰过季清临的脑袋直接从人嘴里抢了一块蜜饯:“噢,骚扰过你娘,然后呢?”
“娘亲不从,他便恼羞成怒开始辱骂,后来知晓了娘亲曾经的身份,妄图用些强硬的手段,娘亲只好赶快带着我离开了越州。”
“噢,因为无法继续留在越州所以才迫不得已选择进京寻找季振贤。”温向野点点头,稍加思索,忽然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认出你娘身份的那人呢?”
季清临心情甚好地弯着眸子笑道:“他因为身患花柳病被娘亲喊人赶出去过于是记恨在心,到越州再出现时吴姨父说他命不久矣,如今算来,坟头应当已经长满了野草吧。”
十一没忍住笑出了声。
然后在二人的注视下大包小裹地掏出一堆东西:“少爷想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吗?属下文能施针用药,武能给他一脚,让他染病的话暂时还没有这种条件,不过属下曾向十五讨教过净身房的手法,虽然他成功打跑了属下,但应当不算太难,只是怕污了少爷的眼……”
他看着季清临双眼亮晶晶的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难得有种被噎住的感觉,遂试图转移话题:“少爷打算何时动手?”
“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现在就去吧!”季清临扭头视线越过温向野,挥了挥手招呼外边听热闹的十六,“正好昨晚特意准备的衣裳可以派上用场,保证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上钩。”
温向野眉头一抽,警觉地问:“你要做什么?”
季清临深知这人的毛病,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假扮成娘亲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他必定会跟上来一探究竟,到时不就方便动手了嘛。”
“十一他们有数不尽的办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阉了那人,根本无须你亲身上阵,更何况你尚未痊愈,老实在……”“余下的不过是些普通风寒的症状罢了,我又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少爷,这种我都不在乎的小病你却要提心吊胆,莫非你忽然转了性子?可我听小卒说你曾经带着新鲜的正淌着血的伤口退敌十里呢。”
他边说边用指尖在温向野胸口画出一条线,轻轻点了点,“便是这道疤吧?”
大将军颇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正欲强词夺理,却被季清临又按住了嘴唇。
“如今我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庶子,并且这是我自己的仇怨,所以我想亲自来报。倘若你依旧放心不下,那我想向你讨要一把匕首。”
此话一出,他立刻能感觉到身上聚集了很多视线,但他故作无知无觉,只是认真看着温向野的脸,不愿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匕首?”温向野看着人坚定的眼神,在制止他和满足他当中犹豫良久,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蹙着眉唤来无名,“把带来的都拿给他,让他自己挑。”
无名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仅仅交给了季清临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看起来有些陈旧,但显然被保养的十分得当,随着动作的变化可见刃上隐隐闪着寒芒,似乎见血封喉,不过季清临知道它其实并不如新刃锋利,否则当初在吕家密室时他身上就已经背负了一条人命。
温向野见了匕首,颇感意外:“你怎么还留着这个呢?”
季清临明白温向野对先前之事一无所知后松了口气,随即转念一想,假如那个主意真有将军的一份……其实他也不能怎样,这段时间以来每日吃人家的用人家的还要人家教武功,出点难题考验考验自己那是理所应当的。
而我把难题很好地解决了!他有些沾沾自喜,为了掩饰小心思,轻轻咳了一下,顺势问道:“这把匕首有何来历?”
不等温向野想好措辞,向来话少的无名竟一反常态地主动接过话茬:“这是主子初到军营时用的匕首。”
原是将军的旧物?季清临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呃……当时刚到边关着急立威,所以从来没有拒绝过约战,武器就乱七八糟的什么都用,这东西小巧灵便,近身搏斗时用得最多。”温向野挠了挠脸颊,“后来能上战场了,有更趁手的弓和枪,自然也不再需要这些了。”
“约战?”
“算是一种对练吧,说是大家伙想见识一下我的身手如何,点到即止,结果最后差不多十八般兵器都讨教了个遍,知道我不是草包废物了,才逐渐放下了对我的偏见。”
言及此,温向野难得露出有些羞赧的表情,垂着眸子腼腆一笑:“其实他们心有不满明里暗里地针对我很正常,能理解,毕竟我一去就被任命为校尉,换做是我我也不服气的,嘿嘿。”
季清临:……
没有困难就给自己制造困难是吧!
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过匕首,抬头看着似乎一脸坦然的无名,理解他们作为亲眼见证温向野一路成长的心腹,对能有与他并肩共迎风雪之人的期盼,抿唇沉默片刻,而后展颜一笑:“多谢,我会好好珍惜的。”
无名躬身抱拳行礼:“少爷不必客气。”
温向野观察了一会儿季清临的表情,又环视一圈众暗卫的神态,摸着下颌稍加思索,眯起了双眸。
有秘密瞒着他?
——
冬天日渐短,余贤也相应地提前了回家的时间,趁着天色尚早,心情甚好地在朗朗读书声中迈出了学堂的大门,只是才一转头便看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虽说感觉十分眼熟,但一时之间还难以与记忆中的谁对上,不过这身段这衣裳……
方菡?!
他蓦地瞪大了眼睛,将信将疑地想要多看两眼,然而周围人来人往,她的身影很快便隐入了人群中,于是余贤几乎是下意识地顺着相同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不是十年前就离开越州了吗?如今重回越州,难道是在外地待不下去了?
哈,这婊子,怕不是人老珠黄被傍上的大户人家给赶出来了,当年还装得那般贞洁烈妇扬言要一脚踹废我,若非她生的那个小杂种带着一大帮人乌泱泱地找来,我早该得手了。
——说起来,那个小杂种应该也到了能伺候男人的年纪了吧。
余贤四下张望,寻了根还算趁手的木头藏进袖子里,目露凶光。
再被我逮住,可不会那么轻易便放过你们了。
夕阳颜色渐深,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紧紧跟随着方菡的脚步拐入一处无人的小巷,心中暗喜天赐良机,甚至一阵风徐徐吹过时他都能够闻到女人身上淡淡的芳香,勾得他心痒难耐。
往这般刁钻的地方走,是准备私会何人呢?
没走过几步便看到了小巷的尽头,与他所料不错,方菡果然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余贤抓紧了藏于袖中的木头,一点一点悄悄走近。
“余先生?”
方菡察觉到有人靠近,回过头却出乎意料地是一张相当年轻的脸,余贤愣了一愣,迟疑道:“你是……方临?”
“原来先生还记得临儿。”方临柔柔地露出一个微笑,此刻他身着女子衣裙,更显得整个人水灵灵的,“不知先生近年可好?临儿可是想您想得紧呀。”
那笑容仿佛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邪性,余贤几乎完全没有去考虑方临为何无缘无故会思念自己,手中的木头不由自主地一松,掉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催促着他快些靠近方临,好能亲手揽住那不输于女人的柔软腰肢。
“好……好,我也很想念临儿——”
余贤伸出的双手被方临一个转身轻轻巧巧地躲开,仅用一根发带绑着的青丝随动作如瀑布倾泻一般散开,从余贤面庞上拂过,最后坠落在他的肩头:“先生是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疼爱临儿了吗?”
已经彻底沦陷在精心编织的美人温柔乡中的余贤一把拉住方临的手,低头便作势要啃上去:“这可是你自己送……!”
下身冰冷的触感令他清醒了一瞬,本能告诉他四周杀意重重有大危险,然而方临在他脖颈间游走挑逗的手指又让他迷糊不清,耳边适时响起宛如鬼魅低语一般的声音——
“先生知道临儿是个心胸狭隘有仇必报的人,所以先生这根东西,临儿便收下了。”
预想中血溅当场的景象并没有出现,温向野强忍着下死手的冲动打晕了余贤并一脚踹远,拎起正演得入戏太深红着双眼真要亲手阉了余贤的季清临,冲十一勾了勾手,后者立刻奉上一枚药丸。
“嘿嘿,失误、失误,可能药粉被风吹到这人身上有那么一点点点的残留,叫少爷无意间吸了去。”十一憨笑着试图为自己开脱,小心翼翼地观察主子脸色的变化,主动举起银针将自己找个地方发配,“属下这就去继续执行任务!”
温向野没收了匕首丢给无名防止季清临一个激动伤到自己,喂过药丸后仍然放心不下,指间捏着人后颈的软肉,犹豫是否要采取同样的方法让他暂时先睡一觉。
非要以身作饵将余贤引诱出来,说什么自己的仇怨总要自己亲手来报……又不是没人会为他撑腰,为什么就是不肯完完全全地依赖温北望呢?
“……抱歉。”季清临逐渐从方才的心境中走出来,低头靠在温向野肩上,声音闷闷的,很是歉疚,“我只是……想让他每次起了不干净的心思时便能回忆这次的经历,从而不敢再去骚扰无辜女子……我刚刚……”
“你的考量也有道理。”温向野拍了拍怀中人的后背,心情颇为无可奈何,明明自己正憋着一肚子火想找人算账,结果反过来倒要先安慰人,“不过仅限这一次,往后我绝不会再纵容你以身涉险,尤其是他竟敢那样碰你——”
大将军顿时感觉更烦躁了。
说不过别人就亲嘴?这不是耍赖皮吗!
“我学东西很快的。”季清临无意识舔了舔嘴唇,从温向野怀里挣扎着跳下来,只是尚且有些头晕,踉跄了一下,抓着人的小臂站稳,“所以往后一定能够想出更加稳妥的办法,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一定会成为……”
“主子,有人过来了。”
温向野看着抿唇又装起闷葫芦的季清临,心想来日方长,总能等到他一口气把话说明白的那一天,便不再执着于等待下文,捞起季清临跃上墙头,吩咐道:“后续的谣言散布得越快越好,尽快让整个越州都知道这个余什么来着不举,再晚走几日运河的水就真的要结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