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发热
六岁以前，方菡想尽办法把方临的身体养得非常健康，以至于在国公府糟蹋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被拖垮，一有些风吹草动便会直接病倒。后来偶然间结识了元家兄妹，他们心疼这个可怜的孩子，有时趁着夜深人静派人偷摸翻墙过去送些吃食或是熬好的汤药，有时光明正大地递帖拜访，故意提起理应是季家老三的季清临，阴阳怪气一番国公大人高风亮节的好名声，借此来逼迫国公府的人不敢变本加厉地去欺负他。
不过明德侯毕竟压不过季国公，能给人造成的影响不算大，反而还要提防季国公暗中使坏，所以季清临的处境仅仅是较从前有吃有穿，一些小病基本全靠硬扛。
他也习惯了冬日天冷时会经常出现的头痛发热。
娘亲曾说他很小的时候没少生病，为了照顾他，一个时辰要惊醒两三次，怕他热得过了头，还怕他难受地哭闹。可惜那时他年岁太小没能留下记忆，以后再生病，只得自己想象着娘亲温暖的怀抱，把自己哄到睡着为止。
但其实每次都盼望着自己可以不会再醒来，因为没有娘亲的人间实在是太孤独了。
“少爷身子骨弱，难免易受疫病侵染，不过不算太严重，休养几日便好了。”
十一看了眼主子的脸色，硬是憋回一个哈欠，思来想去给自己找了件事情做：“属下去知会吴家人一声。”
季清临的病发得急，抱起来甚至有些烫手，打着颤无意识地往温向野怀里钻。大将军还是头一次因为这种情况惊醒，摸了摸人的脸，罕见地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身强体健甚少生病，除非受伤太重，但他对自己唯一的要求仅仅是活下来就算胜利，带伤上阵乃是兵家常事，所以他并不知晓寻常人生病该怎么办，尤其是面对一脸痛苦可怜兮兮的季清临。
要不搞点儿酒来给人擦擦身子？
还是先把中衣穿上吧，省得事后被那个姨父姨母抓着不放，麻烦。
温向野这边刚穿好两人的衣裳，吴父和吴母那边就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他们进屋后瞧见季清临蜷缩在温向野怀里时梗了一下，不过也不好说些什么，吴母小心翼翼地扶着季清临的手腕把脉，半晌后忽然怒道：
“他的底子为何这般虚弱？”
此刻她也顾不得北望大将军的身份，红着眼眶厉声质问，“他六岁时进京，走前我特意为他看过，理应无病无灾地长大，为何十年后会亏损得如此厉害？！”
季清临似是被吵醒，朦胧之际睁眼看到温向野的臂膀，还以为这人是要喊自己起床去练武，挣扎着摇摇晃晃爬起来，却由于浑身酸软无力，重新跌回了温向野的胸前，磕得晕头转向。
“您问错人了。”温向野按住季清临的脑袋让人老实靠着，掀起眼皮对上吴母的视线，嗤笑道，“他如今这副身体还是我半年来费了不少心思补起来的，不如您去找他那个便宜爹当面对峙一下？”
您除了动动嘴皮子使唤我们之外还费过什么心思啊！……噢不过那株御赐的千年人参倒真是您凭本事挣来的。十一靠在门框上打了个哈欠，望着已经隐隐泛白的天边，突然好羡慕留守客舍的十四和十六。
但是没办法，谁让他是神医呢。
“你在跟谁说话……是无名回来了吗？”季清临勉强恢复了一些意识，浑身一阵一阵地发冷，便使劲贴紧温向野，嗓音沙哑，“你怎么总让人家深更半夜出去替你卖命……能查出来什么呀，别人都睡了……”
“嗯，下次让他们白天去。”温向野又摸了摸季清临的额头，看了眼吴母气得止不住颤抖的双手，捂住人的耳朵，语气淡淡，“他隐瞒这些就是不想让你们担心，因为你们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只会徒增烦恼，所以何必凡事都要刨根问底。”
“——那么现在，可以去给他抓药了吗？”
始终一言未发的吴父扶起仍然半跪在床边的吴母，低头对温向野弯下腰：“多谢温公子提点。”
无论其中过程如何，至少照季清临自己所言，温向野都是救他于苦难之中的大恩人，并且大将军看上去对他的生病和抱怨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他们的确不该一味地防备乃至不分青红皂白地责怪人家。
关心则乱了啊。
毕竟让季清临退热要紧，吴母同样谢过温向野后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好在家中药材均是现成的，按量熬煮即可。
重新躺下的温向野莫名感到不快，掐了一把季清临的脸颊，如愿收获了轻飘飘挠痒痒似的一个巴掌，心情勉强好了些许，冲门边的十一摆摆手：“想走赶紧走，记得把十四找来。”
一早便想去医馆转两圈的十一抱拳行礼关门转身跃上房顶，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迎着朝阳哼着小曲儿往城中去了。
——
“还惦记着溯源呢？……罢了，你这般喜欢追溯那便自己去吧，莫要留在此处气我。”
“可倘若不找出根源所在，依然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染病啊！”
“唉，老朽年纪大了心脏不太好，先走一步。”
“我真的求求你了，但凡你说要去揪出幕后黑手都不至于气走这么多人……”
“……行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再说下去要让杨夫人见笑了。”
“无妨，您不必太过在意。”一名戴着头纱的女子扶起正躬身行礼的老者，嗓音温和，“我已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原委，郎中们的猜测也都不无道理。倘若你们有任何需要，尽可告知于我，我定当全力支持。”
“杨夫人特意从扬州带了这么多药材来此缓解燃眉之急，真是菩萨心肠啊！”
“我也只是尽我所能地帮助百姓罢了。”杨夫人微微一笑，转过头对着窗外稍稍拔高了声音，“您也是来探讨疫病的郎中吗？在外头吹了这般久的冷风，还请进屋喝杯热水暖暖身子吧。”
嚯！这位杨夫人看来是个深藏不露的大人物啊。
没被季清临发现，反倒叫个陌生女子逮住了的十一轻巧跳到地面，拍了拍衣摆上沾染的灰尘，十分礼貌地敲了三下门后才进入房间。
“非也，在下只是个偶然路过的热心民间神医，原本想听听你们对于控制疫病有何见解，不曾想你们竟为了个‘事在人为’浪费了半天时间。”
闻言，有脾气暴躁之人当场想要发作，却意识到他们的确是为了一件无意义的事情争吵不休，讪讪地矮了半截身子，但也不忘狠狠蹬上一眼执意同他们唱反调的罪魁祸首。
“非也非也！怎会有人平白无故地传播疫病？到时久病成灾，那天下岂不大乱了！”
坚信疫病源头是不干净的食水的郎中看上去刚过天命之年，眼中满是固执和认真，话语中还处处透露出胸怀天下的大义，这种人十一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自然不会与之浪费口舌，而是恭恭敬敬向杨夫人施礼，等待她的问话。
这位杨夫人，气质谈吐都不似普通大户人家能教养出来的，身上一股子仙气，又能把他从房顶上揪下来……得空调查一下好了。
“请问神医可有何高见？”杨夫人应当也是被那顽固郎中念叨得有些烦了，扶额命侍女为十一捧上热水，一声“神医”唤得人心花怒放，喜滋滋地接过水杯润了润嗓子。
“有归有，但在下毕竟只是路过，人生地不熟的，不好贸然指点他们越州做事。”十一一撩衣袍端端正正在杨夫人面前坐好，蹲了那么久的屋顶腿是有些麻，不过跟了温向野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学了不少规矩，到底忍住了捶腿的动作，“况且在下原本不欲掺和其中，奈何家中小少爷体弱染了病，这才不得不前来了解些具体的情况。”
“哦？家中小少爷？”终于有人抓住个冷嘲热讽的机会，上下打量一番完全是侍卫装扮的十一，阴阳怪气道，“阁下不是自称民间神医，怎么还去别人家伺候起小少爷了？”
十一露出一个憨厚朴实的笑容：“人活着总是要吃饭的嘛。”
“小少爷正病着，你却擅自跑出来到我这医馆找茬，就不怕你那主子定你个玩忽职守的罪，摔了你的饭碗？”
我主子宽容大方心地善良，最多只会加练，不会赶人走的啦。十一嘿嘿笑着，直把人笑得浑身发毛，语气无比诚恳：“吴家你们知道吧？就是开了全越州最大的药铺那家，小少爷目前正暂住在他们家里呢，所以我才敢放心出来嘛。——不过听了半天也没听到几句有用的话，现在就准备回去呢，哎呀，不用太担心我啦，谢谢你们喔！”
倘若季清临在场，定会感慨上一句“真是有其将必有其兵”。
“原来如此，难怪今日去了吴家的药铺没见到掌柜的。”为防止十一再继续说下去要把满屋子郎中都得罪个遍，杨夫人主动接过话，客气问道，“关于捐赠药材一事我须得亲自见一见吴掌柜，不知神医可否帮我转达消息？”
十一自诩是一位擅长为他人着想的善良神医，当即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一来二去的多不方便，不如杨夫人随我一同回去？”
杨夫人稍加考量，低声吩咐了随行侍女几句，而后向诸位郎中辞行，走到十一面前点了点头：“那便有劳神医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