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中秋
“无妨，让他跟。”
温向野的目光一寸不移地落在季清临身上，看着人有些窘迫地被卖小饼的婆婆拉住唠闲话，将檀木手串揉成一团，“为了一个扳指在林家的宅子外蹲了那么多天，我都替他脚麻，总得让人家有机会活动活动。”
十五得令，继而又低声禀报：“他们已顺利潜入吕家。”
“没有结果前不必再报了，麻烦。”温向野故意踢了一块小石子到季清临脚边，后者疑惑地微微偏过头，与婆婆道别过后递给温向野一块小饼。
“很好吃哦，将军尝尝？”
晚上才吃过一大桌子蟹，除糟蟹外几乎风卷残云一个不落，若非十四提醒少爷不可多吃生食，他甚至连洗手蟹都不能放过，怎么现在还有余地买点心吃？
这胃是用什么做的啊？
向来不喜欢此类点心的温向野毫不掩饰嫌弃之情，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口，竟颇有些意外：“还挺甜的。”
喜欢甜食但不能太甜，不接受苦味但给他倒茶也会喝，很能吃辣，对于酸味只接受固定的几样菜肴，不过除了芫荽之外，硬要让他吃他也并不挑食。季清临慢慢品尝着酥油和糖制成的馅料，不时偷瞄一眼脸上写满不情愿的温向野，这人将余下的大半块小饼囫囵吞下，活像是在受刑。
毕竟行军的伙食可没得选，甚至能有得吃就不错了。
那粮草不足时他会抓来兔子烤着吃吗？
“想问什么？”温向野把玩着林少爷送作回礼的檀木手串，百无聊赖地揉搓，弄出的声响在鼎沸的人群中根本不值一提，但季清临仍从中听出了不快。
“在找哪里有戏剧糖果。”季清临假装老实，碍于身份不便作出四处张望的动作，于是吩咐小卒去寻。
将军还有个毛病……癖好，喜欢看上去很有意思的事物，无论实用或鸡肋，总惦记着搞一个来玩玩。
比如这种用糖画的小人，他认为花里胡哨的很是新奇，却又嫌弃太甜不爱吃，最后不出意外地全部进了季清临的肚子里。
温向野缓和了神色，将手串抛起又接住，朝着季清临迈了一步，恰到好处地躲开迎面扑过来的人。
“我说，人家都要摔倒了，你扶一下……哟，原来是北望大将军。”
季清临从温向野怀中探出脑袋，瞧见一名陌生女子扶着似乎是县令女儿的人，眨了眨眼。
这地方现在是不是已经没有不认识将军的人了？
“陈将军……？”温向野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那身鹅黄色襦裙，直接把震惊写在了脸上。
虽说确实知道镇南军的统领陈予是大景唯一一位女将军，但这种感觉就好像……刚在战场上跟你比拼谁杀的敌军更多的兄弟，下了马就去对镜帖花黄，大概也就世子殿下那般级别的人物才看了不会恍惚。
陈予早已见怪不怪，提了下险些被自己踩到的裙摆，与身旁的老妇人一同福身道：“这位是我母亲，我……小女子此番是为回乡省亲，不知大将军到这小小蓬县，所为何事？”
“……”
仍旧大受震撼的温向野没有回答，而是选择扭头给季清临解释：“这位便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镇南军主将，一招撂倒禁军头子的那个。”
“原来是陈夫人和陈将军。”林清霁忙作揖行礼，语气满是敬佩，“在下幽州林氏林清霁，听闻蓬县风景独好，故慕名而来，偶遇南下游玩的温将军，便决定结伴同行。”
好端端地怎会不远万里跑来蓬县玩？陈予习惯性地站直身子，正欲开口继续问些什么，却被众人忽视已久的施柔荑打断：
“大将军好生狠心，竟舍得眼睁睁看着人家摔倒！”
根本看都没看一眼的温向野懒得应付，随口敷衍道：“男女授受不亲，好在陈将军可靠，姑娘谢她便是。”
说罢，干脆利落地冲陈予一抱拳，“林少爷的家仆怕是迷路了，我等便先行去捡人了，陈将军改日再叙。”
走时还不忘牵着林清霁的手腕，没几步便隐没入人海，仿佛身后追着索命厉鬼一般。
留下陈予在原地若有所思。
摆脱掉索命厉鬼后，季清临揉着被捏疼的腕骨，好奇道：“若将军被人随意触碰，会本能地把人摔出去吗？”
“会。”
温向野顺手逮住兴高采烈跑回来的小卒，认真给季清临演示了一个能够将人放倒在地的招式，后者下意识抛起怀中抱着的东西，腾出双手撑地翻身后跳，再精准接住下落的油纸包，赢得一片叫好声。
不明所以的小卒哭丧着脸：“小人不过半路偶遇施小姐耽误片刻，大将军何必用此大刑？”
“……”
季清临闭了闭眼，抬起一只手，十四适时上前搀扶住主子，贴心道：“少爷，夜里寒凉，不如去醉香楼赏月吧？”
醉香楼乃是蓬县最为豪华的正店，虽不及同州其余相似规模的酒楼，没有什么“飞桥栏槛、珠帘绣额”，却也环境雅致、灯火通明，有不少拿得出手的特色菜肴。
不喜喧闹的靖叔早早在顶楼占了位置最佳的房间，吕世昌自然不敢与他相争，客客气气地将人请了进去，还赠送了不少吃食，于是他便在游览街市的少爷与将军二人到来之前，惬意地对月独酌。
只是没料到他们竟来得如此之快。
“上次十四不是救了落水的施小姐嘛，她便托属下将这马蹄糕带给十四作谢礼，说是她特意去经常光顾的王记那家买的，知根知底，吃着放心，不像别家可能会在食材中掺些不干净的东西。”
小卒将油纸包呈到季清临面前，满脸殷勤，“十四的东西就是少爷的东西，您尝一块？”
被一番话高高架起的季清临无奈捏起一块马蹄糕，小心掰开，递给温向野其中一半：“将军的。”
温向野心情相当愉悦地低头从人手中叼走糕点，甚至难得评论了一句“味道不错”。
这马蹄糕清香甜蜜，入口即化，确实是极美味的点心。他将油纸包整个归还给十四，看了看窗前微醺的靖叔，嘱咐十六改日得空去王记再买些回来。
或许靖叔见多识广，早已尝过比这更好的，但他也想回报哪怕微不足道的心意。毕竟他不是真正的林氏表少爷，靖叔还待他不薄，娘亲又教导过他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他总得让人知道他是值得付出的。
没过多久，便有人端来茶点以及特意为将军准备的一壶竹叶青，看卖相均为上品，季清临一个名字都叫不出，但并不妨碍他馋得双眼放光，那副模样难得令温向野扶额。
看来八成是个小饿死鬼投胎。
他顺手拿起酒壶，才凑近嗅了嗅，忽听得靖叔悠哉道：“王记的掌柜的确是忠厚诚实之人，每日天不亮就亲自去检查食材是否新鲜，对于制作的要求更为严苛，绝不容许半分偷工减料。”
温向野抬头看向靖叔，后者却始终欣赏着圆月，仿佛只是想到何处便说到何处。他放下酒壶，捏了捏季清临的后颈，突然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如此谨慎吗？”
季清临疑惑地眨眨眼，表示洗耳恭听。
结果温向野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摊手道：“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去问问你的管家。”
“……”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擅长给人找不痛快。季清临咽下满口食物，拿过帕子擦拭嘴边的残渣，向靖叔虚心求教：“靖叔，那掌柜为何如此小心谨慎？”
“因为曾有一家店用了腐烂的劣品，吃出了几条人命。”靖叔心情甚佳，小酌一杯清凉爽口的梨花春，有问必答，“好在这醉香楼有口皆碑，也得罪不起贵客，姑且还是可以放心的。”
靖叔缘何重提施小姐的话？
莫非别有用意……
“将军，你……！”醍醐灌顶的季清临猛地回身抓住温向野的小臂，见人安然无恙地含笑看着自己，方松了一口气，只是指尖仍攥着衣袖。
“南方的酒太细腻，我不喜欢，所以没喝。”温向野让十五把酒拿走去浇花，轻车熟路地拽出衣服与季清临十指相扣，捻起一块糕点喂到人嘴边，低声哄道，“那个施嬿婉据说是县令家里最不受宠的庶女，任谁来了都能欺负几下，虽不知她的话究竟是否可信，但她的处境似乎跟临儿差不多啊？”
没能第一时间意识到言外有意的季清临有些懊恼地抿起唇，贴紧温向野的掌心，偏头躲开糕点，闷声拒绝：“……不喜欢这个味道。”
温向野挑眉，看着盘中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桂花糕，新奇道：“世间竟还有不合少爷口味的吃食呢？末将以为少爷来者不拒呢。”
季清临低头站起身，拉着温向野的手，“去赏月吧，将军。”
传说八月十五可见玉兔在月宫捣药，自从娘亲给他讲过这个故事后，他每年都会努力瞪大了眼睛在月亮上寻找兔子，想讨一枚仙丹也飞上去，好能故意让月光照不进季家，直至长大才明白，传说终究不是真实。
世间没有奔月的嫦娥，也不再有哄他入睡的娘亲。
他闭上眼，轻轻靠在温向野肩头，因着困倦声音渐弱：“温北望……我想去一趟越州。”
“有事喊将军，无事温北望，今儿怎么就破例了？”温向野接住倒下的季清临，给人裹上自己的外袍，趁机啃了两口，而后吩咐小卒去准备一辆马车打道回府。
还以为是什么猛药能让兄弟开开荤呢，真失望。他叹了口气，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