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元日
虽然温向野嘴上说着会一直盯着季清临，但其实后半夜时便极其不情不愿地换上朝服，一步三回头地望着温暖的卧房，含泪踏入了风雪。
要不我现在顺势就反了吧！
床上没有温向野的季清临睡不踏实，不过由于屋外实在太冷，所以也没那么不踏实，趴在被窝里翻看十六买来的话本，直到饿得受不了了，才爬起来同玉竹商量今日能不能在卧房吃饭。
结果得知了一个噩耗。
“我？进宫？”
季清临如遭雷击，感觉天都塌了下来，怀疑是温向野对他的报复，绞尽脑汁想办法为自己找借口：“我哪里有什么进宫面圣的身份啊！将军夫人是顶替了季清雅的位置，我不能露面，她更不会乖乖配合；林清霁又是个不够资格的病秧子，风一吹就倒，这这这进宫万一冲撞了圣上多不好啊……”
“此事说来与林家也脱不了干系。”玉竹动作麻利地给季清临洁面束发，就连彰显身份用的佩饰都亲自挑选，要足够尊重皇室且合乎礼制，万万不可马虎，“大将军在林家为林少爷编造的身世里乃天煞孤星之人，这风言风语不知怎地传到了太后娘娘耳中，太后娘娘便想见一见这位少爷。”
怎么都叫太后娘娘知道了啊！
他欲哭无泪，却不敢停下往嘴里扒饭的动作，毕竟林家派来接林清霁进宫的马车早在将军府后门等候多时，多说一句便是少吃一口，否则就没有精力应对太后了。
然而越是着急越容易出问题，他手忙脚乱间不知怎么打翻了茶杯，白狐裘立刻湿了一大片，不能再继续穿着，便又火急火燎地要去衣柜里翻那件紫毛狐裘。
“季公子穿这件吧。”宋江澈拿出温向野的鹤氅披到季清临身上，仔细裹好，“这件是少爷去年才得来的，没穿过几次，不会叫人发现的。”
季清临只记得温向野上个月去见世子殿下前突然发现自己有这么一件衣裳便穿了出去，而世子殿下分得清孰轻孰重应该不会刻意拆穿，所以……
外边适时响起催促的声音，他来不及思考太多，见玉竹勉强点头应允，于是匆匆出了门。
并且途中经过后院还抽空同娘亲和温家父母打了声招呼。
天煞孤星的谣言一出，世子殿下立刻摸清了源头，林氏家大业大人多口杂，难免会有心术不正之人浑水摸鱼，林显山虽当场处置了传谣之人，可惜木已成舟，百姓都喜欢听些刺激有趣的故事，即便澄清了，也鲜少会有人买账，只当是贵族挽尊保全颜面，并不在乎真相究竟为何。
马车在空旷的街道上疾驰，季清临焦急地思考着对策，三人成虎，他不能确定太后最终会选择相信谁，心事重重地将脸埋进鹤氅里，没有嗅到温向野的味道，更加惆怅。
倘若太后问起，自己又该如何取信于她呢？
等待季清临进宫的温向野亦在琢磨同样的事情。
声誉受损于他而言倒是无伤大雅，但这种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的感觉令他很是憋闷。
他非常讨厌勾心斗角。
“现在便已经开始心不在焉地思念你的小少爷了吗？”太后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只是将各色糕点仔细摆到萧轶面前，头也不抬道，“你拿人家当宝贝，可或许人家根本没把你当回事呢。”
“呃那些话毕竟不是林……家主亲口说的，兴许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才有了天煞孤星的说法呢。”
温向野头痛欲裂，自从他答应萧泽润成为萧轶的挡箭牌受封北望大将军，太后似乎就对他有所忌惮，虽然给他的好脸色本就不多，但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否则她不至于轻易赞同吕复提出的联姻，甚至主动做媒撮合他和季清雅。小皇帝能怎么办？他岂敢拂了太后的脸面？自然被迫同意下旨。
今日大朝会结束后萧轶拉着他不愿他回府，久久不见皇儿的太后干脆连带着他一起召见，他无法推辞，谁知太后的第一句话竟是让他把季清雅接来看看。怎么接？他上哪儿弄一个季清雅来？只好急中生智胡扯说夫人思念父母回家团聚去了不忍打扰，结果太后突然发难，问他究竟是真心宠爱季清雅，还是不愿让季清雅破坏他与林清霁之间的感情。
唉，一旦开了隐瞒的头，往后便不得不用更多的谎言去隐瞒更多的事情。
“你放心，哀家并非棒打鸳鸯之人，你二人若是真心相爱，也不是不能为你们开个男子通婚的先河。”太后听得林清霁求见的通传，在人进来前好言好语地安抚了温向野几句，“虽然季国公那边不好应付，但哀家相信你们定能渡过难关。”
连我追求林清霁的传闻都能听说，怎么对季清雅替嫁的消息就似乎一无所知呢。
温向野认真地敷衍了太后两句，然而看到季清临身上竟穿着他那件去年小皇帝赐给他的鹤氅后，眉头重重一抽。
完了，玉竹来得晚，忘记告诉她鹤氅的来历了。
那时正巧太后在场，自然认得这件鹤氅，不等季清临规规矩矩行完跪拜礼，直接调侃道：“想不到向野原来如此上心啊。”
季清临背了整整一路的吉祥话卡在嘴边，不知此刻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什么情况？真成鸿门宴了？
“林少爷自幼因病只能待在家中，便饱览群书，才情不凡，对于许多事情都拥有独到的见解，几番交谈下来令臣获益颇丰。”温向野端端正正地冲太后抱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故臣十分欣赏林少爷，自然也该对林少爷的身体多加关心。”
林清霁非常配合地假装跪不稳，故意晃了一下身子。
太后淡淡地笑了笑，挥手免去林清霁的礼，命人赐座。
还没来得及如何刁难人家，温向野便表现出明目张胆的偏袒，倒把这位凭空冒出来的林少爷衬得更像是千年的狐狸精修成人形，专门出山来蛊惑大将军的。
“你就是林清霁？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谨遵玉竹教导的林清霁垂眸缓缓抬头，五官似女娲精雕细琢的得意之作，带有少年人独特的俊俏，硬要说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脸颊略显清瘦，不如其他锦衣玉食的小公子们那般圆润，却能恰到好处地惹人怜爱。
“的确是个秀丽的孩子。”太后状似满意地点点头，态度和蔼地同林清霁嘘寒问暖，“你多大年岁了？父母身体可好？”
“回太后娘娘，清霁今年十七。”林清霁腰背挺得板直，从容接受太后的审视，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地回答，“家父十年前便病逝了，家母思虑成疾，身体算不上好，但见到清霁病愈后心中欢喜，总算能勉强下地走动几步。”
真是一家病秧子啊！季清临暗自腹诽。
太后了然地点点头，颇为怜悯此等凄惨的身世，随手赏了些值钱的小玩意，正欲追问命格一事，忽然有下人来报说娴太妃求见，她顿时心生一计：“宣。”
多一个人知晓，就多一分乐趣嘛。
“陛下万福金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娴太妃莲步轻移至殿中，姿态优雅地福身行礼，在太后赐下的位置上坐好，浅笑道，“大朝会结束后妾身便想着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竟不知陛下和北望大将军也在，倒是妾身叨扰了。”
“无妨，人多热闹些。”太后又命人上茶，按住想要说些什么的萧轶，故作无意间向娴太妃解释自己召见温向野和林清霁的缘由，“哀家近日听闻林家有位小少爷命格薄弱，需天煞孤星之人助其化险为夷，恰巧向野同他走得近了些，便有人趁机诬陷向野是那天煞孤星。哀家最不能容忍忠心护国的大将军遭人泼脏水，总要问个清楚。”
娴太妃十分讶异，视线从林清霁身上轻轻掠过，疑惑道：“天煞孤星？可妾身听到的传闻分明是须得洪福之人方可化劫，莫非有人故意污蔑北望大将军的名声？”
温向野先是一怔，随后迅速反应过来，顺着娴太妃的话往下为林清霁开脱：“是啊太后娘娘，朝中与臣不对付的人着实太多了，保不齐就是谁在暗中落井下石呢！况且林少爷病愈在前，遇臣在后，有些人如此便笃定臣是那劳什子天煞孤星，未免太过武断，太后娘娘莫要轻信了奸人所言啊！”
林清霁更是干脆跪伏在地，急切道：“当年那位算命先生只说清霁命格薄弱，为防早夭须得藏于人后，却从未提到过什么天煞孤星，想来定是有人故意从中挑拨，还请太后娘娘明察！”
三人均为相同的态度，而温向野的本事不可能大到串通后妃，太后便没理由再继续追究下去，只得暂且退步，让下人扶起林清霁，温和地安慰道：“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既然误会一场，那便就此揭过吧。”
“谢太后娘娘。”林清霁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但仍旧低着头，令人不难看出憋着一股倔劲没有发作。
他时刻牢记玉竹的嘱咐，既不可表现得过分委屈惹得太后反感，亦不可让太后轻易含糊过去，免得给人留下他很好欺负的印象。何况以太后这般并不怎么待见温向野的架势，不装得倔强些，万一日后她有事没事就惦记着来点麻烦呢。
岂不是自讨苦吃。
“爱卿放心，朕并非黑白不分之人，谣言一事自会派人去查清楚，还爱卿一个清白。”萧轶不顾太后的阻拦，终于插进了一句话，强行打断她这场心血来潮的试探，“元日宫中设宴，你们便正好都留下来，用过晚膳再走吧。”
季清临注意到太后微微蹙起的眉头，联想自己读过的诸多史书，少年皇帝登基后总免不了太后协政的情况发生，想来萧轶也不例外，只是不知太后的立场为何。
她是想自己掌权，还是在用错误而不自知的方式帮助萧轶稳坐皇位？
“先帝的妃子不多，除去这位娴太妃，便仅剩一位郁郁寡欢的静太妃，因此后宫争斗不多，太后闲得要命，便逐渐把手伸向了朝政。”
待到萧泽润赴宴而来顺手救场，三言两句将太后哄去了别的地方，温向野才总算找到机会和季清临咬咬耳朵。
他先是肯定了人的猜想基本八九不离十，再拽着鹤氅上的羽毛问道：“你怎么会穿着这件鹤氅来？这是小皇帝为嘉奖我抗胡有功赐下的，用料极其珍贵所以世上大概仅此一件，你穿着它在太后看来几乎就是明示咱俩的关系了！”
“我又不知道嘛！当时催得紧，那件白狐裘还被我弄湿了，我迫不得已才穿着它来的！”季清临委屈得要命，方才在太后面前吓出了一身冷汗，此刻仍然心有余悸，恨不得撺掇温向野当场造反，“被太后娘娘看穿了会怎样啊？她不会要怪罪于我吧？”
“呃，此事说来话长，等回家再和你详细解释。”温向野算算时间，晚宴差不多该开始了，便用指尖点了点季清临的眉心代替亲吻，“季振贤今晚也会来，你不能让他看见，赶快跟着澍时的人出宫，太后那边我来应付——哎哟季振贤已经到了，我骗太后说把季清雅送回娘家了，得赶紧跟他串通一下。”
还串通什么呀，你不如直接跟着他一起造反然后自己当皇帝吧！
季清临开始怀念在南方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