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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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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霁佑抵达纽约,第一件事是前往预定的公寓落脚。

    下飞机后,当地时间是早上六点。

    她不了解房东的作息时间,没有贸贸然拨打电话,而是坐上去曼哈顿的巴士,从随身包里拿出标记详细地址的便签本,垂眸看着那一行字。

    她想,以后每一次提笔书写汉字,她可能都会不设防地想起沈飞白。

    他用不经意的方式,在她心上画了一道符。

    五年才将将拉开序幕,想念他,很想很想……

    住宿公寓是周启扬托牧禾帮忙找的,距离哥大很近,一间可以长期租住的大卧室,室友都是中国留学生。

    无论租金还是物价,在哥大附近都相对便宜。

    周霁佑就此住下,大师的课每周一次,她需要一份工作维持生计,否则只会坐吃山空。

    这里的一切对于她而言都很陌生,就连撰写挂在网站上的应聘广告都得向牧禾求助。

    在国内独立惯了的人,被迫适应异国他乡的生活节奏和人文环境,语言方面的交流是最大障碍。

    她张不开嘴去请求别人帮助,独自负隅顽抗,全凭骨子里的那股倔强去迎接各种挑战。

    她又是不服输的性格,生活上没遇到过太大挫折,每逢遭遇困境,她的心情都会格外糟糕。

    也是在这时候,夜深人静倚靠床头望向窗外,她才蓦然发现,她从来不是一个人流浪北京,如果没有雷安夫妻替她在背后打点,她不会那么顺利就能迁回户口,也不会那么迅速拥有一套小型公寓。

    她没有自己以为得那么独立强悍,换到一个真正举目无亲的世界,她甚至连一份本职的工作都应聘不上,没有哪家美术机构愿意录用一个无法全英文授课的老师。

    如若不是牧禾牵线,推荐她去给一位华裔富商的女儿当家庭教师,她在无数次求职碰壁后,可能真的需要依靠蒋茹慧扔给她的三百万来支撑接下来的生活开销。

    每个月的房租是830美元,电网费与室友平摊大概在30左右,她一笔笔记账,慢慢地去精打细算。

    就在她计划要尽快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时,意外发生了。

    华裔富商的女儿刚满九岁,被家人宠坏,刁蛮任性,每堂课都不服管,故意捣乱。

    周霁佑说重一句话,她撒泼吵闹;周霁佑放手不理会,她更加有恃无恐。

    一天,女孩发出小恶魔的笑声,朝她胸口泼颜料,五颜六色的颜料汁洇湿白裙,她整条裙子算是彻底报废。

    她没想与她计较,她只是伸出手,准备收回女孩手里的颜料盒,以防她再闹事。

    女孩会错意,看她面色清冷,下意识防备,在她手伸过来的瞬间,抓住她手腕对嘴就咬,下了狠劲。

    火辣辣的疼痛袭来,周霁佑怒斥一声,擒住女孩下颚骨,逼她松口。

    右手腕硬生生被她咬出两道带着牙齿印的血痕。

    她倒吸一口凉气,女孩跳离桌子,在她低头查看伤口时,像只蛮牛,一头撞过来。

    周霁佑闪躲,但由于距离太近,还是在擦身而过时被她用力撞在腹部。

    她忍无可忍,追上前,换至左手揪其衣领。

    揪到了,人也被她提溜着拖至跟前,可小腹一阵高过一阵的疼痛却令她再也使不出力气。

    她刚一松手,女孩得以脱身,全然看不见她虚弱痛苦的脸色,为了保护自己,使尽全力推她,然后迈着小短腿飞速逃离。

    周霁佑紧蹙眉,冷汗涔涔,这一推,防不胜防。

    她一个不打稳,手肘撑墙,却因为刚好是受伤的右手而没能撑住,扑通一声,坐落在地。

    极其沉闷的一声,汹涌而至的痛意里,仿佛有什么正从她身体里逝去……

    女孩奔下楼找母亲告状,母亲随她回到阁楼。

    阳光穿过屋顶斜窗洋洋洒洒地倾泻而下,尘埃在空中飞舞。

    墙边地板倒下一道纤弱的身影,抽搐着,呻吟着,嘴里喃喃,喊着一个人名,破碎得听不清。

    胸前,一团又一团干涸的痕迹;身下,一缕又一缕鲜活的细流。

    无常业障,一幅惨烈的战场。

    女孩的母亲震惊失色,出声呼唤保姆,本能捂住女儿的眼。

    ……

    周霁佑被紧急送往医院,白人医生告诉她,流产引起大出血,需要清宫。

    她头脑混沌,反应许久才从句子中提炼出重点词汇,茫然地张着嘴,她躺在手术台冷白的灯光下,眼泪一波又一波,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她所有的神经都似乎麻痹了。

    女孩的母亲通知了牧禾,牧禾得到消息后立刻致电周启扬,周启扬不做耽搁,订最早的航班飞来纽约。

    他赶到医院,向来寡言少语的好友却第一次对他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两人站在病房外,牧禾说:“孩子没了。”

    周启扬点头,表示知道,然后绕过他准备进去。

    手刚触及门把手,牧禾一动不动,接着说:“右手腕有骨折现象,医生说是五个月前的旧伤,已导致骨不连伴无菌坏死。”

    周启扬霍然回头。

    牧禾依旧立在原地,垂首,看着地面:“要动刀,进行切开复位内固定术。医生还建议,从她腹腔里取一块小骨头植骨到手腕受伤的地方。”

    晴天霹雳。

    周启扬嘴唇阖动:“……还能画画吗?”

    “轻级伤残,得看后期疗养。最好……”牧禾顿了顿,“少碰画笔,握笔时间不宜过长,也不宜用力。”

    周启扬有点呼吸不畅,手从把手上滑落,他问:“她已经知道了?”

    牧禾沉默着,朝身后的墙壁轻轻一靠,“她知道后,问的和你一样的问题。”

    “我以后还能画画吗?”

    “不宜就是不要是吧。”

    “呵……报应。”

    女孩家里承担了所有医药费,除此之外,还主动表示愿意支付一笔补偿金。

    周霁佑很安静,日升日落,一天天过去,她如同失声,一语不发。

    出于愧疚,牧禾每天都来医院看望她,他会带各式各样的中式餐点,菜肴丰盛,顿顿变着花样。

    周启扬察觉出蹊跷,用审视的目光研判他的意图。

    走出病房,牧禾依旧一副清清冷冷的神色:“别总盯我看,受人所托而已。”

    “谁?”周启扬疑惑。

    牧禾看着他,反问:“在纽约与她有关的人,你说能是谁?”

    周启扬灵光一现:“苏菲?”

    牧禾不言,看他一眼,迈步走了。

    一天上午,淅淅沥沥的细雨洗涤窗外,周启扬立在窗边,忽闻一道声音轻轻地喊他。

    “哥……”

    他心一惊,以为幻听,回头看,周霁佑目光正对他,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

    “你该回国了。”

    周启扬走到床边,微微一笑:“我休假旅行呢,急什么。”

    “我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她平静无波地说。

    周启扬拿话堵她:“你好不好我知道,不用你告诉我。”

    周霁佑低下头:“真的……我真挺好。”

    也不知说给谁听,是他,还是她自己。周启扬笑了笑:“先不谈这个,饿了么,不知道牧禾今天送什么好菜过来。”

    “哥……”周霁佑还是低着头,“你回去吧,你已经在这儿待够久了。”

    周启扬无声叹息,含糊其辞:“再过一阵儿,过一阵儿再说。”

    “明天就能出院。就明天吧。”她抬起倔强的眼睛。

    周启扬有了一点火气,他撇开眼不看她,一番话来来回回翻滚无数遍,可最终都没能说出口。

    “你答应我早点好起来,我就走。”他最终妥协。

    周霁佑没吭声,她仿佛看懂了他愤怒的源头,言辞恳切:“我和他的事和你们讲不清楚,你别把我的情况怪罪他头上,也别告诉他,景乔也别告诉,成吗?”

    周启扬无法理解,他很少有真正能读懂她的时候。

    “你们分了?”

    “没有。”她紧接着又飞快地反问,“所以孩子还会有的不是吗?”

    干干净净的眼神执着地凝视他,像一个溺水挣扎的人努力想要抓住浮木。

    与她相识至今,他没有见过软弱的她,他也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她会突然倒下,并且,用这种求生的惶惑目光将他牢牢锁定。

    周启扬不由自主地就软下态度:“会有的,所以你要赶快振作起来。”

    翌日,周霁佑出院,周启扬回国。

    牧禾送他去机场,坐在车里,周启扬拜托他:“我妹妹暂时就交给你了。你帮她找这份工作是出于好意,发生意外谁也无法预料,这事儿不怪你。”

    手肘撑在窗沿,情绪上涌,他五指一捏,骨头嘎嘣一声,“要不是看她是个孩子,我真想……”咬牙,没往下说。

    牧禾沉默驾驶,眼眸深静。

    半晌后,周启扬再次开口:“祖孙俩能和好的话,你帮忙找机会在中间润滑一下。”

    牧禾:“有一件事……”

    伴随他的停顿,周启扬偏眸看他:“嗯?”

    牧禾观察路况,然后淡淡瞥他一眼:“我好像没告诉你,那套公寓的房东是谁。”

    周启扬微一挑眉。

    牧禾目视前方,口吻平常:“不然你以为房租为什么这么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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