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无悔
关安行原本是打算站在迁冬大殿门口一块等温还赐出来的,但是转念一想,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阮渝冬又和温还赐认识了那么久,且特意支开他,指不定要说上许多推心置腹的事。
他便先行离开了,回到了自己的大殿。
恐怕在明火大会上,针对关安行身上府纸的事情,温还赐嘱托过不许声张,所以关安行回去的时候青羽跟以前无二,好像还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
关安行也没说,他坐了下来打算过会去看看陈玉别。
刚刚情急之下就把江一释放了进去,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呢。
也不知道陈玉别吸收了那一缕残魂,会不会想起以前的事情。
他喝了一盏茶水,疏离着今天的事情。
阮渝冬这件事情寒了太多人的心,尤其是曲从仪,不明不白地就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孟长悠的命确实很苦,可苦了这么些年,到头来也还是不愿意留下。
关安行又喝了一口茶,思绪混乱。
其实要数最伤心的,应当是裴叹青吧。
自己用命换来的妹妹,却被旁人这么糟蹋,这个旁人还是自己身边亲近的人。他也是信任阮渝冬吧,不然怎么不认回妹妹,还天天听她喊着别人哥哥。
妹妹不在了,自己的挚友也落的那样痛苦的下场他的那双眼睛,是再也回不来了。
茶水氤氲着热气,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
关安行想,九重天也并非极乐之地。
人间虽是生老病死,可人间也只记得一辈子痛苦的事;但在这九重天,如若是自己不想忘,那便是千年百年万年也忘不了的。
裴叹青一路将陈玉别抱回自己的府上,他仍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但是好在他的神色看起来不是那么痛苦,这倒让裴叹青没那么担心了。
陈玉别身上都是血,又被裴叹青一路抱着,路上引来不少小仙官的侧目。
“怎么回事啊,这胸口这怎么都是血?”
“洺青看起来好急的样子啊但是抱着别梦走的还挺稳啊。”
“都留了这么多血了当然急!”
还未进门,远远地就招呼自己大殿门口的小仙童去准备热水了。
他轻轻地把陈玉别放在床上,没过一会,小仙童的热水帕子就准备好了。
裴叹青头也不回地接过,仔细地给陈玉别擦拭着面庞。
陈玉别应当是昏的不是很严重,在给他擦脸的时候,他还隐隐约约地扑闪着睫毛,像是随时要醒过来。
虽然说裴叹青巴不得陈玉别立刻醒来,但他也知道这事不急在一时,便减轻了几分力道。
擦完一次后,小仙童将凉掉的帕子收回,出了去。
温还赐有些急,直接用仙术探了探陈玉别体内的丹田。
按理说,他气血孱弱,丹田之气该是游走混乱。
可现在……裴叹青骤然色变,丹田那里静得出奇。
什么都探不出来。
他第一反应是抓陈玉别的脉搏,然后捏在手里反复探了好几次。
一种酸酸胀胀的钝痛感顺着指尖蔓延到了全身,他垂下了一双眼,连声叹息都不舍得出现。
裴叹青不知在他床前坐了多久,端着眼前之人面上的白绫怔怔出神。
直到小仙童换了新的帕子来,他才堪堪抬起手。
刚碰到陈玉别后脑勺系的白绫,手腕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握住了。
陈玉别看不见,但他知道这人是谁。
裴叹青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欣喜道:“你醒了?”
“我看看你的眼睛。”他又哄道。
原以为陈玉别是在防备,所以才抓着他的手。
可陈玉别听了他的声音后反而将他的手腕握得更紧。
裴叹青不解,低头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你……”
陈玉别打断他,低声道:“我想起来一些事情。”
裴叹青看着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陈玉别的耳蜗。
“我听着。”
陈玉别道:“从前,你在无常间做监管者的时候,我同你闹,你从不拒绝。”
裴叹青一怔。
在陈玉别说话的过程中,他已经不动声色地将裴叹青的手从他后脑勺上挪了下来。
“起初我对你的印象不好,因为你总是抓我,揪着我的错处。”
“我想起来你对我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违令当罚’,你……还记得么?”
他看不见裴叹青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点头,但是直觉告诉他,裴叹青都还记着。
他也不等裴叹青的回话,继续说着,“当年大家都在好奇,你生前究竟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才落了个入不了轮回的下场。”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道:“你妹妹……找到了吗?”
裴叹青抿了抿唇,“找到了。”
“真的吗?”这是陈玉别自出事以来第一次发自肺腑的感到开心,“那她现在在哪?是在人间吗?还是又入了轮回?”
“都不是。”裴叹青道。
陈玉别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认识的。”裴叹青像是鼓足勇气卸了一身的力气,“是曲从仪。”
曲从仪是他的妹妹。
这比陈玉别自己被剜了眼睛还要有点难以接受。
他如今这般已深知阮渝冬的心狠手辣,落在他手里……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陈玉别喉结上下滚动,“她,她人呢?”
裴叹青站了起来,背对着他,“是我没护好她。”
“可是阮渝冬为什么要那么对她?”陈玉别咬了咬牙,“他不是……”
裴叹青将孟长悠和曲从仪之间的事情说了个大概,陈玉别每听一句脸色沉一分。
到最后裴叹青说完了,陈玉别都迟迟没有动静。
“玉别?”裴叹青转身,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
陈玉别回神,略有些艰难道:“所以他知道我的身份,拿我的心头血……做药引?”
才……才导致曲从仪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了,如果没有他这个药引,曲从仪就不会有事……
裴叹青脸色不是很好看,他道:“跟你没关系。”
陈玉别轻轻嗯了一声。
裴叹青又气自己告诉他这些有的没的,上前道:“我还是看看你的眼睛,你别乱动。”
陈玉别忙打住,又怕他起疑,当即放缓了动作,软着声音道:“裴兄,我突然想吃点甜口的东西了,你能帮我取来吗?”
裴叹青迟疑了一会,陈玉别还在坚持,声音听起来比刚才还软,“裴兄……”
裴叹青转头就走了,还不忘别扭地丟下了句“知道了。”
陈玉别在床上静静躺了会,确认脚步声离开后,缓缓将手扶到了自己的脑后。
在右手的食指碰到冰凉的玉簪时,千百年的时日像卷轴画一样铺了开来。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只知道你犯了错。”
“轮回,不想入吗?”
“我入不了轮回。”
“你知道那有多疼吗?”
“我想……帮你。”
陈玉别呼吸剧烈起伏着,头脑中的卷轴还在继续轮转。
“师兄!”
“师兄,我的腿又受伤了,你再帮我敷一敷嘛。”
“嘿嘿,师兄是要给我找小嫂嫂吗?”
“裴兄,你我都是上天的宠儿,才能够一起飞升!”
“裴兄!你说说你,一整天到晚都苦着个脸,是要吓唬谁?”
“不准抢我的三鲜!”
……
“屡教不改者,当罚。”
殿内忽然传来凄疮一声笑。
“裴叹青,枉费你一番苦心,三百年了,我到最后都没能够配对一次孟婆汤。”
最后的孟婆汤里,少了几味重要的药材,却多了一味可有可无的东西。
这可有可无的东西,是当年的疯狂,偏爱和孤注一掷,却成了千年后击溃自己最后一根防线的致命毒药。
如今,就由他自己亲手毁灭。
寒光刺眼,血肉混沌的一声响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同无数个过往的死生契阔无二,三界走过,也算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