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江一
江一没有继续追问陈玉别的问题,对着这张跟陈玉别如出一辙的脸,关安行多少觉得有些怪异。
江一挑了下眉毛又道:“看来你很重视这把笛子。”
关安行的指腹摩挲着红凌条,冰冰凉凉的触感还是一如既往的熟悉,他的手忽地一顿,堪堪停浮在昭恩上面。
他从来都没有刻意保护,或者是说时不时拿出来看一下,要说重视,他还真是自愧不如。
只是想到温还赐送他这把笛子的心切,心里莫名其妙不对味了起来。
他们之间,好像总是温还赐为他做的更多,他不仅没有做什么,还反复将温还赐往外推。
如今身处他处,唯一带着些人情味儿东西的竟然是他当初百般拒绝的昭恩笛。
想来甚是唏嘘。
关安行眼睫下垂,目光从昭恩尾部一一扫过,道:“弄丢它的话,他会不开心。”
江一点点头,也不知道要去干嘛,只留下一句,“你跟师傅先坐会,我出去一趟。”
师傅刚刚一直没说话,关安行还在想话题,就听到一直沉默的师傅突然开了口,“定情信物啊?”
语出惊人。
关安行分明没喝水,却觉得自己被呛到了,他的表情有一丝难以描述,否认的很快,“不是什么定情信物,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师傅瞪着一双眼睛,语气很直白,“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
关安行还想反驳,师傅却是先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才不管你们年轻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们这间屋子并不是在什么幽闭的环境里,偶尔还是能听到几声吵闹,隔着窗子模模糊糊地能看到些婆娑树影。
就是不像人间那样有鸟叫蝉鸣,相比起来还是觉得差了些什么。
关安行也跳过了这个话题,奔着他最关心的问题问道:“师傅,江一说能让我出去,我是想问问我怎样才能出去?”
师傅瞥了他一眼,云淡风轻道:“嗷,是有办法,毕竟你是被卷进来的不是真的罚到这里的。”说着他起身向屋后走去,“过来吧。”
关安行跟过去,师傅晃荡着步子慢悠悠道:“你放心吧,为了江一,我怎么着也会竭力将你送出去的。”
江一?
“这跟江一有什么关系?”
他总觉得江一身上有什么故事,光是跟陈玉别同一张脸就让他匪夷所思,不知道这会能不能套出师傅的话来。
两人边走边说,师傅这会摸着自己白花花的胡子竟是也卖了几分高深出来,“其实啊,江一这孩子是一直就在这里的人。”
一直在这里?
关安行不可置信,那陈玉别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脚步明显停顿了一下,问:“那他为什么又愿意把我送出去?”
空气沉寂了一会,关安行听到师傅叹了一声气,而后道:“但是他后来又不是他了。”
关安行完全听不懂,心里却急不可耐,忙上前拦住师傅的脚步,“请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不说他原本就是个爱管闲事的人,眼下这江一明显就跟陈玉别脱不了干系,这个事情他是怎么样都会管的。
他没有办法做到置之不理。
原来这屋子还有个后门,只见师傅稍微一用力,就推开了后面的门阀,发出清脆的一声“吱吖”,两人顺着后门的小道走了过去。
小道上铺满了青石板,偶尔有几根杂草不顾万难从夹缝中长了出来,露出碧绿的一撮。
关安行仔细看着脚下,生怕不小心踩到那几处鲜嫩的生命。
师傅将江一的身世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他的意思,这陈玉别的原身原本就是地府的一个小衙役,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导致真身陈玉别飞升成仙,而江一就是在那次飞升时留下的一个小失误。
师傅说他不清楚当时陈玉别做了什么事,或者是用了什么办法导致飞升的,按照常理来说,地府跟天界互不相通,如果他险胜走到了这一步,那么一定会留下一些不可挽回的东西。
当下最直观的,就是江一的存在。
他的存在原本不该存在。
关安行听后久久不能回神,世上万生万物,没有什么是不该存在的。
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不能说是因为当时的一个错误,而否认他的存在。
他有思想,他也会笑,怎么就是不该存在的了。
关安行问:“那江一他知道吗?”
开口的一瞬间关安行就知道他这是问了一句废话,江一都在地府生活了多少年了,别人都知道的事情,没理由他自己不知道。
果不其然,关安行又听到了那一声熟悉的叹息,“知道啊,他怎么会不知道。”
是啊,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师傅继续说:“要知道当时这件事在地府里绝对是个丑闻,每个在地府生活的都有着一个叫记名牌的东西,这种东西一般不拿出来,但是在重大事情面前,没有这个东西是万万不能的。”
“我记得那次应该是上元节吧,百鬼夜出,只要在地府的,不论你是当官的还是普通小鬼,每一个都要被查记名牌,查不到的就被送到第十六层了。”
关安行喃喃道:“第十六层”
“是啊,第十六层。”师傅艰难地仰了仰头,微眯着浑浊的眸子,像是在回忆什么久远的事情一样,“我当时在路边捡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血肉模糊的看不出人形了。”
“他啊,只是一具魂灵的冰山一角,比任何一个完整的魂灵都脆弱。”
师傅重新垂下了头,目光慢慢转到关安行的脸上,言语是藏不住的凄苦,“你知道吗?这些年他一直在找他的家。”
关安行眉心一跳,被这句话狠狠地震慑在原地。
他的家在哪里呢,或者应该说,陈玉别在哪,他的家就应该在哪。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江一一直都知道陈玉别的存在,那陈玉别呢?
清晨白露,午夜梦回之时,可曾有过片刻的捕风捉影。
兜兜转转之间,关安行跟着师傅走到了一个类似书阁的地方。
这里跟外面的书阁没什么区别,装修很好,也没有什么灰尘。
师傅给他带到了其中一个书柜前面,“这上面记载的都是凡尘嫉事,你在这里待上半个月,将这一层的书柜抄写完,回头再来找我。”
关安行目光从上至下大致扫了一下,感觉书本也不是很多,他在心中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不用半个月也就出去了。
他老实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只要他最后能让他重新回去,抄点书又算得了什么。
等老师傅一走,关安行就抱了一摞书走到了案台旁,拾起旁边的毛笔,抬手就要写。
纸张被他划地平平整整,墨香顺着油灯缓缓地走到了他的鼻尖,他忽地一顿,脑海中浮现了两段对话。
“怎么不写?”
“我怕写丑了。”
“那往这写。”
“好。”
关安行呆滞了一会,然后又重新抬起笔,望向厚厚的一摞书本,先前的激情热血一览无余。
他开始觉得,自己半个月内抄不完了。
九重天。
温还赐同样坐在天阁里,面对着跟关安行同样多的书本,眉头紧蹙,一目十行。
左手扶着案台,右手急速摘录着,就好像要一口气将天阁的所有书全部吸收掉一样。
阮渝冬好几次过来劝诫,“帝君,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温还赐通常是用一记白眼回他,“你没操过你不知道急。”
阮渝冬:“”
曲从仪在外面大殿等着,她在阮渝冬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能小跑着步子上去问:“怎么样?迁冬哥哥。”
阮渝冬用折扇轻轻地敲了一下曲从仪的脑袋,“你的帝君哥哥在忙着呢,不要去烦他哦。”
曲从仪捂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娇嗔道:“什么帝君哥哥,这种玩笑不可以开!”
阮渝冬失笑,“好好好,不开这个玩笑,去找你长悠姐姐玩,小孩子不要想这么多。”
就在曲从仪依依不舍转过身的时候,阮渝冬那双原本温润的眼眸突然沉了下去。
此时此刻,关安行和温还赐阔别两方,却做着同样一件事。
一个拈笔提词,心系外道家乡;一个百览群书,心系一人。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们都在为了见到对方而努力着。
关安行正认真地抄写着书文,书阁的大门突然被敲响了。
关安行没有多想,放下了手中的笔就前去开门。
“来了。”
一打开门,就看到了一个类似令牌的东西,接着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江一清冷的声音响起:“给你的,记名牌。”
那明晃晃的长方形小银牌雕刻精美,上面还用一根红绳挂着,方便随身挂在腰上。
关安行的眼神顺着往前走,看到了小银牌上雕刻着的一行小篆,分明是三个字:关安行。
这便是老师傅先前提过的,地府的通行令——记名牌。
关安行伸手接过,听到江一不冷不淡道:“别弄丢了,不然有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