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怎么不一样
众仙立即噤了声,纷纷站起,朝高堂大殿上望去。
看那帝君身量颀长,明白如玉,三千青丝宛成半束发,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随即往殿下一撇,又很快收回了眼神。他衣袖一挥,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
嘴角微勾,身边的侍女立马迎了上来,为他满上了一樽酒。
娇滴滴地喊道:“帝君。”
帝君看了她一眼,那侍女更加含羞带怯,忙掩面偷笑。
他不动声色地转回了头,长长的手指勾过了那樽白酒,面向众仙:
“众爱卿,敬酒。”说罢一饮而尽。
瑶池上大大小小的仙官都举起了酒杯,齐声敬酒:“恭贺帝君出关。”
霎那间,声音回响穿百里,魂欲浇透生安鸣。
正所谓是“百仙大会琉璃盏,瑶池点酒沁神明。”
在这热闹的光景下,偏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关安行闭了闭眼,有些心不在焉。
他扔下了酒樽,眼神看起来略微混浊,端坐在桃花那一簇,任意其遮挡了视线。
仙官开起了闲谈,他透过朦胧的粉瞥向高台上那个人。
品貌非凡,仪表堂堂。
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很像那个在人间历劫时给他点“童子珍馐”的王八蛋。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的想法被听到了,帝君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扫了过来,跟他来了个对视。
“……”
关安行眼神闪躲了下,装作若无其事地低下了头。
心里却愧疚万分:他回来也有两个月了,这么算的话人间已然翻了六十个春夏秋冬。
寒来暑往,他想的那个人,兴许早就不在了。
端此想,又再次饮了酒,尽量将自己缩小。
但天不遂人愿,喝了一小会,那帝君斜支着脑袋,慢悠悠地问了一句:“誉岑是哪位?”
关安行一愣,抬头看见对面的陈玉别正疯狂对他使眼色,不禁嘴角一抽。
他都担心陈玉别把自己抽过去。
冷不丁地抽问像极了以前夫子教书的时候,关安行甩了甩脑袋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缓缓站了起来。
他长身如玉,正视殿前,行了个揖道:“正是在下。”
帝君把头一抬,略带审视的眼神停留在了关安行的双臂前,那是个极具标准的礼。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关安行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那帝君的一双眼还是毫无波澜,静的像人间二月湖水。
恰逢其时,陈玉别站了起来,向帝君笑道:“誉岑仙尊前不久刚刚历了第一道天劫,帝君怕是未曾见过。”
帝君看了过去,恍然大悟似地“哦”了一声,就再没开口说话的意思了。
关安行见他把脑袋撇了过去,就默默地放下了自己的手臂,心想他原来只是见一见飞升上来的新秀,便欲坐下。
而那帝君就像是被短暂地夺舍了一样,突然闪现了一下,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你是不是坐了花轿来着?”
关安行一顿,神情霎时有些古怪——因为他现在维持着一个半坐不坐的尴尬姿势。
此话一出,众仙立即屏了呼吸,尽数看向了关安行。
有匪夷所思的,有不可置信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也许是众人表情太过生动,帝君意识到了什么,便张了张嘴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句:“哦,在人间。”
“……”
语气轻飘飘的,好像造成这个误会的不是他。
陈玉别揪着裴叹青的衣袖,凑到他身边小声道:“帝君好欠揍啊!”
裴叹青扫了一眼自己被攥住的那一角衣袖,被陈玉别细长好看的手遮的严严实实。
他眼眸睫垂了下来,淡淡道:“我也觉得。”
“噗。”笑颜灿若星辰,陈玉别松了手,在他耳边呼着热气:“你知不知道,其实你这样冷冰冰的样子说着这话特别的好笑。”
裴叹青没说话,盯着那被放开的衣袖,褶皱回转,眨眼间就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平缓绵软,一点痕迹都看不到。
裴叹青转过了脸,看着关安行,半晌露出了一抹不算笑的笑。
关安行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笑得更嚣张了,喘着气道:“哈哈哈…你,你别笑了,你笑得哈哈哈好丑啊。”
关安行见逗够了他便见好就收,挥了挥手道:“快吃这个葡萄,老甜了!”
在关安行低头吃葡萄的时候,裴叹青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虽是转瞬即逝,但绝对不会被关安行称呼为“笑得好丑。”
在这一来一回的笑闹中,关安行已经回答了帝君好几个问题。
“人间历了场劫,阴差阳错地上了一次红轿。”
“阴差阳错啊。”帝君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又问:“就你一个人去历劫的么?没有人陪同?”
关安行老老实实回答:“誉岑的副将,青羽也陪同去了。”
开始的问题都还算正常,越到后面就越有点令人匪夷所思。
譬如:
“饮食有没有戒口的?”
“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潇洒的人?”
“不会武功怎么办?”
面对这种可有可无的无聊问题,关安行给的答案都非常的官方,三言两句就搪塞过去了。
“没有。”
“没有。”
“不会武功就挨打。”
阮渝冬抖着肩膀在一旁笑不停,帝君也无兴致了,终于放过了他。
关安行坐了下来,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刚刚几乎都没有直视帝君的眼睛。
只在心里默念:他是帝君,秉公回答而已。
大殿上莺歌燕舞了好一阵,也抚平了关安行杂乱矛盾的思绪。
很快就到了他期待已久的双人舞蹈《火舞燎祭》。
阮渝冬向他解释,这支舞蹈表达的是对过去献祭的遏制,从源头浇灭火烧燎原的噩梦。
上有古书,记载千年前土国久未逢甘露,民间便采取以童男童女之身献祭神坛的法子来换取甘霖。
关安行听着只觉得汗毛倒竖,心中一阵恶寒。一个人心中或许没有大爱,但最起码应该有善。
说是双人舞,却只见宋依年一个人起了身,她生得眉目如画,尤其是那双含笑眼,似有若无的带着撩拨的情欲,此刻露出半抹香肩雪,正是盈盈一笑百媚生。
她脚步生莲,轻飘飘地来到大殿前,遂缓缓鞠躬,更勾勒出她妖娆的身段,朱唇轻启:“帝君圣明,依年献丑了。”
帝君点了点头,示意她开始。
眼眸潋滟含情,嘴角浅弄轻笑。
宋依年躬了躬身,礼貌退至瑶池中央,声乐奏起,舒缓的前调犹如花苞盛放之前,浮华正待。
鼓起,宋依年抬头,抛出左边一截水袖,同时荡漾出勾人心魄的笑,浇灌了朵朵花苞,霎时百花盛开,明艳十里。
舞姿轻盈却又不失力道,左舞右起,头上的朱钗随着舞动发出悦耳的声音,舞步千变万化,不知不觉间就扭到了唐仙汝身旁。
宋依年双手灵活地攀附到了唐仙汝的脖颈,轻轻摩挲着,接着莞尔一笑,朝她勾了勾手指,像是邀请。
关安行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知不觉就红了耳根。
要说这宋依年是如火一样的美人,那唐仙汝便是如冰一样的美人。
此时宋依年近乎调情的动作,让他一时之间有些脸热,或许是他没见过这样的双人舞,带着剧情似的。
唐仙汝眼眸自下而上地扫过那根纤细的手指,傲娇地立着。
她伸出一只手握了上去,寒冰瞬间包裹了热火,似也将她的傲娇攥在了自己的手中。
宋依年露出一抹得逞的笑,狐狸眼更加弯了几分,携着唐仙汝往瑶池中央舞去。
奏乐声进入高潮,倾泻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架势,两人一前一后变换着姿势,相互缠绵依偎,将整支舞蹈带入到最后的尾声。
乐声徐徐转低,二人双手合十,四目对视,彼此贴合着,旋转着步子,一情一动,皆在交错的眸光里。
火光最终蔓延到了天边,灼了世间有情万物。
一舞过后,众仙兴致明显被调动了起来,纷纷鼓掌:“二位上仙一舞实在妙哉!”
“敬!”
“敬!”遂纷纷拈了酒杯,一饮而尽。
二人分了开来,宋依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唐仙汝送了个飞吻,接着面向众仙,仪态大方,缓缓鞠了一躬。
阮渝冬饮了酒,朝关安行眨了眨眼,问道:“誉岑可道如何?”
他自然问的是这支舞了。
关安行咳了咳,脸上的那抹红晕勉勉强强算是消散了,“二位公主的舞姿,自然是极好的。”
他知道宋依年是舞官出生,没想到文官出生的唐仙汝跳舞也挑不出一点差池来。
正谈论间,一个身段小巧的姑娘从瑶池大殿前一路小跑了过来,边跑还边喘气,最后红着脸娇声道:“从仪来迟了,还请帝君责罚!”
面前这小仙女着一身粉衣,头发梳成少女髻,两条细长的小辫垂落在胸前,正咬着嘴唇,乌黑透亮的大眼睛闪躲着不敢看帝君。
关安行错愕,盯着眼前这十四五岁的小少女愣了半天——
怎么跟人间见到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啊?
难道她不是李湘舒?
帝君略带低沉的嗓音传到了殿前,缓缓吐了四个字:“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