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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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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侯澹的五指很凉,顺着她的手腕一路向上摸,最终停在了那个血口子边缘。

    “图尔。”他低声问,“伏兵的暗器上也抹了毒么?”

    图尔:“?”

    图尔:“你是不是误解了?我根本不知道伏兵是谁派的。难道是你说的那个皇兄?”

    夏侯澹:“……”

    这个人回去之后,真能成功翻盘弄死燕王吗。

    角落里传来暗卫的声音:“回陛下,属下也中了暗器轻伤,没感觉到有毒。”他还以为夏侯澹在关心太后,虽然略感蹊跷,还是尽责汇报道,“但太后伤势有些重,需要尽早包扎。”

    夏侯澹不接茬了。

    砸门声还在狂响,石门却只是微微震颤,毫无移位的动静。

    庾晚音心下略松,贴着夏侯澹耳语道:“三角形的稳定性。”

    夏侯澹在这种关头居然笑了出来:“古人的智慧结晶。”

    他们十指紧扣,静静听着外面的声响。

    又过片刻,砸门声突然一弱,接着传来兵刃相接的锐响。

    禁军终于来了。

    来人在数量上呈压倒性优势,端王的人被困在地宫里逃无可逃,负隅顽抗片刻,打斗声弱了下去。

    有人冲着石门呼道:“陛下?太后娘娘?”

    北舟气沉丹田,将声音送出去:“都在里面。”

    那人喜道:“请陛下稍候,我等去寻工具来将门锤碎!”

    黑暗里,太后忽然带着泣音叫骂了一声,紧接着北舟冷冷道:“老实点。”

    庾晚音:“怎么了?”

    北舟:“这女人想偷袭澹儿,被我拿住了。”

    庾晚音目瞪口呆。能与端王斗上这么多年的,果然是狠角色,山穷水尽到这一步了,还没忘了初心。

    太后刚才在享殿里听到了夏侯澹嘴炮图尔的全过程,才恍然意识到,这场和谈从一开始就是由夏侯澹暗中主导的。

    皇帝在她眼皮子底下朝燕国派出了使者,而她甚至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汪昭是谁——她疑心就连端王也不知道。

    重伤之下,尚能镇定自若,生生凭一张嘴将敌军策反。他要送图尔回去与燕王斗,这是打算挑起燕国内乱,无形中消弭大夏的战祸啊!

    这家伙到底扮猪吃老虎多久了?

    这些年里,他悄然做了多少布置?

    此时夏侯澹在太后心中已经超越了端王,成了头号危险人物。若是没有今日的变故,再过不久,他就该翻天了吧?

    虽然他已经中毒,但谁又能保证他下山后找不到解药?他不死,死的就该是自己了!

    然而夏侯澹也不知道是不是突然糊涂了,居然忘了杀她,还将她一并救了进来。

    太后在黑暗中默默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紧张。

    这是苍天赋予她最后的机会了——杀了夏侯澹,栽赃给图尔,再借开战之机送走端王!

    她装死蛰伏到现在,终于等到北舟与外头喊话,注意力不在此间,立即朝夏侯澹爬了过去。

    却没想到苍天的垂怜如此廉价,刚爬出一步,她就被北舟踩在了地上。

    外头陷入一片忙乱,那领头的似乎在指挥人手去各处找工具。

    太后:“大胆!你——你是哪里的奴才——”

    北舟牢牢踩着她的背心,问出了今天的第二遍:“澹儿,杀么?”

    他语气随意,无论是敌国王子,还是当朝太后,只要夏侯澹一句话,他都能当做蝼蚁一脚踩碎。

    夏侯澹沉默了一下。

    庾晚音不知道在这沉默中,他具体思索了些什么。等他开口,就是一句:“今日之事,是有刁民作乱。”

    众人:“?”

    夏侯澹意味深长地轻声道:“幸好,你们这些侍卫拼死护住了朕。至于使臣团,从头到尾都在都城内,准备着和谈事宜。”

    伴着门外落下的第一锤,他开始一句句地安排:“图尔沾些泥水抹在脸上,等会儿记得低头。暗卫,脱下外衣给晚音罩上。晚音,把头发束起来,脸也抹花。”

    众人心领神会,摸黑照办。夏侯澹声音愈发虚弱:“图尔,你那里还有毒药么?有没有三五日内死不了人的那种?”

    图尔没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迟疑道:“这不好说,毒不是我炼的,我也只是拿鸡试过药。”他伸手入襟掏了两下,摸出一颗药丸嗅了嗅,“这一颗应该不致死吧,鸡吃下去倒是当场瘫了。”

    夏侯澹:“北叔,喂太后服下。”

    太后:“!!!”

    锤石声不断,还伴着隐隐裂响。

    太后语声急促:“皇帝,澹儿,你今日……你今日智勇双全,化干戈为玉帛,母后心中十分感念……母后这些年所作所为也都是怕你肩上担子太重,想为你分忧啊……等一下!!!”她徒然偏头躲避北舟塞来的药丸,“别忘了你已中毒!你我若是都死了,笑到最后的就是夏侯泊,你不恨他吗?!”

    夏侯澹亲切道:“不劳母后挂念,儿臣不会死的。”

    北舟徒手撬开太后的嘴,在她杀鸡般的尖叫声中将药丸塞了进去。

    夏侯澹:“母后大约忘了,拜你与端王所赐,儿臣这些年中过多少毒,又服过多少药吧。寻常的毒药,对儿臣可没那么管用了。”

    北舟卡着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提溜起来抖了抖。

    药丸入腹了。

    夏侯澹:“母后且安心吧,儿臣会全须全尾地活到和谈成功,活到端王落败,活到天下太平。到时候,你抱着孙儿在地府业火里炙烤之余,别忘了为儿臣欢喜啊。”

    太后的呻吟声和求饶声逐渐低弱,最后只剩嗬嗬喘气声。

    寂静中,夏侯澹突兀地笑了起来。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诸位记得我们在哪儿么?”

    没人敢答,他便自问自答:“在我为她修的坟里。”

    一声巨响,石门终于被锤出了一个洞。

    又是几下,它四分五裂,崩落下去,溅起一地泥点。

    禁军副统领跪地道:“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他低着脑袋,听见皇帝惊慌失措的声音:“别管朕,先救母后。”

    副统领一愣,举高灯烛朝墓室内望去,只见太后躺在地上不断抽搐,口眼歪斜,竟是中风的模样。

    当下禁军将满室伤员抬下山,护卫着圣驾回城。

    回宫的路上,雨势渐收,云层散开后,众人才惊觉已是傍晚。天际夕光如熊熊烈火,要将残云焚为飞灰。

    马车入宫,太后先被扛了进去。

    副统领又要去扶夏侯澹下车,皇帝却置之不理,由变回嬷嬷身形的北舟搀着走了下来。

    他不动声色地将大半体重交给北舟支撑,淡定地问:“赵五成呢?”

    副统领嗫嚅着不敢答。夏侯澹不耐烦道:“说实话。”

    副统领:“赵统领他……不见了。”

    早些时候,副统领被杨铎捷怂恿着支开了赵五成,偷取了兵符,假传军令,带着所有肯听命于自己的人去救驾了。

    返程之前,他还担心赵五成会带着剩下的兵马来拦路,一不做二不休行了弑君之实。他特意着人先行去查探了一番,却发现赵五成一见风头不对就消失不见了。赵五成胆小如鼠,见事情败露,多半是收拾细软跑路了。

    夏侯澹嗤笑一声:“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禁军统领。”

    副统领心头狂喜。

    夏侯澹:“传朕旨意,刁民作乱,全城戒严。禁军护驾不力,赵五成渎职逃窜,捉住他斩立决。”

    副统领慷慨激昂道:“臣遵旨!”

    他领命而去,庆幸着自己最后时刻押对了宝,没有留意到夏侯澹回身进宫的步履略有些迟缓。

    夏侯澹强撑着走进了寝殿,大门一合,原地倒了下去。

    “澹儿!”北舟惊呼。

    作为侍卫跟在后头的庾晚音冲过去,帮着一道扶住他,沾了满手的血。

    同样跟在后头的图尔:“……快叫太医啊!”

    夏侯澹冲他翻了个白眼,又望向庾晚音。

    他有好多事要交代她。

    比如他并不像嘴上说的那样,自信一定能挺过这一劫。之所以放倒太后,是因为如果自己死了,最后赢家必然出在太后和端王之间,而这俩人中太后主战,端王主和。

    他并不想将胜利拱手让给端王,但除去太后,至少可以保住和谈的成果。比如没有当场杀了太后,是为了留着迷惑端王,让他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不敢贸然造反。倘若自己未死,此举就能争取到宝贵的恢复时间。

    比如此时风云突变,端王必然虎视眈眈地盯着宫中。但她不必害怕,她也不能害怕。自己倒了,她就是唯一的定海神针。

    好多话。

    可他没有力气了。

    他只能勉强说出一句:“别怕……”

    庾晚音点点头:“你也别怕,我可以的。”

    夏侯澹放心地晕了过去。

    北舟将夏侯澹抱去床上了。庾晚音回身面对着围过来的宫人。

    精心培养过的暗卫已经所剩无几,大半交代在了邶山上。余下的还在接受北舟的训练,此时突然从替补变成了首发,一个个神情比她还紧张。

    是啊,庾晚音想,不知不觉,她已经不再惶恐了。

    如果现在回到原本的世界,她大概能晋升总裁了吧?

    她沉声开口:“以陛下的名义传令出去,太后有疾,今夜宫中宵禁,不得出入。去请太医……多找些太医去太后那边,这里只请一个。”他们得防着端王的眼线。

    众人领命而去。

    庾晚音望向床上的夏侯澹。他的脸上不剩一丝血色,瞧去灰败若死。按照这种书里的套路,太医一般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她来回踱了两圈:“北叔,阿白呢?阿白到底在哪里?他不是在外面帮陛下找药吗?”

    北舟无奈摇头,当初阿白什么也没透露给他,夏侯澹也没提过。

    庾晚音深吸一口气:“我想起一个人……不好,我把她忘了。”

    她招来暗卫:“快去请谢妃。若是有危险,救她。若是无事,问问她在太医院中是否认识一个天才学徒,一并带过来。”

    谢永儿来得很快。

    谢永儿早上给庾晚音报完信,就飞快躲进了自己宫里,称病不敢见任何人。怕庾晚音领会不到意思,又怕她领会到了反应太大,引起端王警惕。端王今日的注意力应该都放在山上,但谁又敢保证他没有留个后手收拾自己呢?

    夜幕降临时,谢永儿终于等到了暗卫来带她去面圣。

    走进寝殿,她如释重负:“你们可算想到我了!我这一整天连宫人送来的食物和水都不敢碰,生怕夏侯泊杀了我……”

    庾晚音倒了杯茶递过去:“辛苦了,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儿吧,别再出去了。”

    谢永儿渴得不行,端起来就想喝,又疑神疑鬼地停住了:“你怎么这副鬼样子?皇帝还活着吗?不会是任务失败,你们想拉我陪葬吧?”

    庾晚音:“……”

    她将谢永儿带进内室。

    宫人已经脱去夏侯澹染血的龙袍,为他大致清理了一下伤口。谢永儿一看见他胸口那还在不断渗血的口子,呼吸都吓停了:“怎么搞的?”

    庾晚音疲惫地坐到床沿,将事情压缩在半分钟以内总结了。

    谢永儿原地凝固。

    半晌,她的思维缓缓开始流动:“……枪。”

    庾晚音点头。

    谢永儿:“牛逼。”

    庾晚音:“谢谢。”

    谢永儿人都麻了,心想事到如今,无论如何都要抱紧这一对狗男女的大腿,绝对不能站到他们的对立面。

    放在三天以前,她还想象不到自己竟会为他们绞尽脑汁献策:“伤口消毒——”

    “用酒精消过了。”

    “能输血么?”

    “不知道血型啊。”

    谢永儿:“我是o型,万能输血者!”

    庾晚音:“你是说你穿来之前是o型吧?”

    谢永儿沉默了。

    庾晚音:“只能用古人的思路了,现在最紧迫的是解毒。你认识的那个天才学徒——”

    “他叫萧添采。方才暗卫找来后,我已经给他传信了,让他跟随着太医过来打下手,免得引人注目。”谢永儿皱了皱眉,“话又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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