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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命不该绝,命不该绝!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一旁扑去——
破空声。
重物落地声。
杨铎捷撑起身子,检查了一下自己完好的四肢,又扭头看去。刚才张弓的伏兵落在了地上,身上插了一支飞镖。
“杨大人?”有女声唤他。
一个农妇与几个庄稼汉子模样的男人朝他跑来。那农妇开口时,杨铎捷震惊地听出了庾晚音的声音:“你怎么了?”
“庾妃娘娘!”杨铎捷顾不上其他,大喊一声,“树林里可能还有人!”
庾晚音猛然止住脚步,抬头望去。
雨幕之中,林木之间,无论如何都辨认不出人影。
忽然刀光一闪,不是从树上,而是从树后!
这一刀转瞬间已至眼前——
杨铎捷听到庾晚音深吸了一口气。
千钧一发之际,杨铎捷耳边一声炸响,差点将他炸聋。
这一声跟刚才享殿方向的那一声出奇地相似。
杨铎捷捂着耳朵惊慌失措。庾晚音自己倒退两步,跌坐在地。树后冒出的伏兵身上多了一个血洞,却还未死,举刀执着地砍向她。
又是一响。
这回杨铎捷看清了,庾晚音手中举着一个古怪的东西,正对着那人的脑门。
那人的脑浆和血液一并溅到了身后的树上,红红白白的一滩。他晃了晃,才跌倒在地,那把刀滚了几滚,碰到了庾晚音的脚。
庾晚音上次杀人的时候,是假借淑妃之手,没有亲眼见到小眉的尸体。当时她吐了一场。
如今真人的尸体就在眼前,她却没有再次反胃,只觉得虚幻。
眼前的场景如梦境一般浮动,就连那个死去的家伙,看上去也像是道具假人。
说到底,这整个世界不都是假的吗?
“娘娘!”暗卫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意识,“娘娘可有受伤?”
庾晚音的胃后知后觉一阵抽疼,她咬牙忍住了。不对,就算是在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是真的。
她转向杨铎捷,疾声道:“说说情况。”
杨铎捷尽量简短地汇报了。
庾晚音的头脑飞速转动。她望向身后跟来的四个暗卫,点了其中两个:“你们两个,背着杨大人去求援。”
暗卫:“是!”
“杨大人,”庾晚音拍了拍他,“大夏的未来就寄托在你这张嘴上了。”
杨铎捷走了。
剩下两名暗卫面露迟疑:“娘娘……”
庾晚音脸色惨白,紧紧握住那把枪:“我没事,我们赶紧上山。”
她乱成一团的脑子里,忽然生出一个最不合时宜的念头:昨晚在回廊灯火下,自己为什么不亲上去呢?
暗卫脚程极快,负着杨铎捷一路狂奔,接近了城门。
杨铎捷身上血迹斑斑,守城的禁军急忙拦住了人。
杨铎捷哑着嗓子喝道:“赵统领何在?带我见赵统领!”
赵五成早有吩咐,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得汇报。守城的不敢怠慢,着人将他请了过来。
赵五成一见杨铎捷这模样,心先放下了大半:看来端王快成功了。
杨铎捷还在疾呼救驾,赵五成打断了他:“你是何人?”
“我……”杨铎捷自报家门。
赵五成摸了摸胡子:“你这般德性,带了几个庄稼汉,就敢自称钦天监的人,还妄想调动禁军?”
杨铎捷气得发抖,伸手在身上一通乱掏,所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都在方才那一阵乱滚间掉落了。
赵五成:“来人,将他关押受审。”杨铎捷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
他固然可以想办法自证,但等他这一通折腾完,邶山上还能剩下活人么?
暴雨之中,北舟和图尔已经过了数百招,谁也脱不开身。
论武功,北舟远胜只剩左手能动的图尔。但图尔心存死志,一招招都是两败俱伤的路数,仿佛要与北舟就地同归于尽。北舟却还心系着享殿中的夏侯澹,一时之间竟被压制住了。
享殿里。
无论是入侵者还是护卫,几乎全躺在了地上,有死有伤,动弹不得。
整个大殿里站着的,只剩三个燕国人。
他们都是图尔手下的精英,闯过了无数的血与火才走到此处,而且愈战愈勇,到这最后关头也丝毫不松懈。他们将死去侍卫的残尸拎在胸前当作肉盾,摆出阵型,亦步亦趋地逼近最后的目标。
夏侯澹坐在享殿深处的地上,胸前冒着血,一只手举着枪,对着他们来回移动,似是在寻找破绽。
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这不过是虚张声势。枪膛里已经不存在任何弹药了。
对方还在缓缓地逼近。
今日是真的回不去了吧。
夏侯澹回头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太后,只觉得万分遗憾。早知道活不过今天,刚才就不应该浪费那颗子弹打她的腿,而该直接拖她为自己陪葬。
他还有很多的遗憾。
没有看到端王跪在自己身前。没有看到两国止战,燕黍丰收。没有完成对岑堇天和更多臣子的承诺,让他们看见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无数遗憾如浮光掠影一般远去,留在脑中最鲜明的画面,竟是冷宫中冒着热气、咕嘟作响的小火锅。
如果还能见到她……
三声爆响。
挡在眼前的三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露出了身后洞开的大门。
漆黑的雨幕中,一道人影逐渐浮现,一步一步地踏上支离破碎的享殿。
她脸上的伪装已被雨水冲刷干净,湿淋淋的长发贴在苍白的脸上,眼中开枪杀人时的冷意还未及消散。
她没有等他回去。
她来找他了,就像很久很久之前的那夜一般。
那一天,安贤突然对他道:“今日要来侍寝的那个庾嫔,有些异样,妆容打扮都与往常迥异……”
他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安贤错愕道:“陛下吩咐过奴婢,来侍寝的嫔妃若是有与往昔不同之处,都要禀报陛下的。”
他这才想起来,那是很久以前的指令了。当时他还没有放弃寻找那个穿来的同类。这么多年,他自己竟然都快要忘记了。
无论如何,他还是走了一遍流程。感觉到那个女人跪到床前,他便开口道:“滚吧。”
接着又表现得像个刚穿来的人,问侍卫:“她不留下侍寝就会死吗?”
如果对方是穿越者,听到此处就该有所反应了。
他挥退了侍卫。隔着一层床幔,那女人迟迟没有动静。
夏侯澹自嘲地笑了笑。
就在那时,一只白皙的小手撩开了床幔。
对方果然打扮得美艳无方,却长着一双十分干净的眼睛。
他已经不敢相信任何干净的东西了。但是他也不想轻易地抹杀这双眼睛,便淡淡地让对方打个地铺,凑合一晚。
寂静片刻,他听见一道颤抖的声音:“hoou?”
夏侯澹对她笑了笑:“你来了。”
庾晚音跪倒在他身前,双手发抖,撕开一块衣料包扎他胸前的伤口:“没事没事,小伤而已,止住血就好了……”
“晚音。”夏侯澹望着她,“我有事对你坦白。”
他的嘴唇都发白了,这话听着就像临终遗言的开场白,庾晚音的眼眶立即红了:“不许说!给我憋着,活着回去再说!”
夏侯澹笑了:“怕我说完就死吗?”
“闭嘴!”
“放心吧。”他说,“在你答应之前,我都不会死。我还没有实现你的梦想呢……”尾音戛然而止。
庾晚音劝不住他,就用另一种方式堵住了他的嘴。
夏侯澹不记得自己的感官是从何时开始麻木的。或许是穿来的第一天,或许是杀人的那一天,又或许是在日复一日的头疼之后,身体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
但在此刻,他被这个莫名的世界再一次分娩。
雨声震耳欲聋,像是有人掀开了一层隔音的幕布。
体内所有疼痛清晰了千倍百倍,每一寸神经都在叫嚣着燃烧。
她的嘴唇仿佛由熔岩铸成。浓烈的铁锈味儿从喉口泛开,卷入纠缠的唇舌,不知是谁渡给谁一口血。
这具身体条件反射地退缩,像要躲开火焰。夏侯澹却绷紧了肌肉,反而探身向前,抬手扣住了她的后颈。
暴雨砸碎三千微尘,大地上有人在死亡,有人在接吻。
直到庾晚音喘不过气,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
夏侯澹松手放开她,笑道:“甜的。”
庾晚音:“……”
你还挺会的啊?
她魔怔了般凑上去,还想再战。
北舟:“打扰一下。”
北舟嘴角带血,受了点内伤。
庾晚音带上来的两个暗卫在关键时刻出了一把力,与他一道制服了图尔。北舟拖着被五花大绑的图尔,站在一旁耐心地看他们难舍难分,也不知等了多久才礼貌打断。
那两个暗卫正在检查殿中的伤亡。有几个侍卫还未死,被他们扶起来疗伤。还找到了两个没断气的燕国人,一并绑了起来,丢在图尔旁边。
庾晚音猛然回神,尴尬转身。北舟瞧见了夏侯澹胸口的伤,脸色一变:“澹儿!”
夏侯澹自己穿着玄黑色龙袍,血迹不显,但庾晚音给他包扎的布料已经被完全染红了。
夏侯澹低头看了一眼:“没事。”
北舟面色阴沉,一手悬于图尔的天灵盖上:“此人不用留吧?”
图尔没想到这占尽天时地利的行动竟会以落败告终,此时整个人都颓唐了下去,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睛还死死盯着夏侯澹,眼中燃着两团鬼火。
他啐了一口:“果然,夏国人只有阴损的武器和不男不女的怪物。”
北舟极力抑制着一掌拍下的冲动:“澹儿,杀么?”
“杀了他!”角落里忽然响起尖利的女声。
庾晚音吓了一跳,这才瞧见坐在地上形容狼狈的太后。
太后:“留他做什么,等他与端王里应外合么!”
夏侯澹惊讶道:“差点忘了你还活着。”
太后:“……”
夏侯澹在这场行刺开始前就彻底撕破脸了,此时也不打算再粘回去。他看都不看太后一眼,盯着图尔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庾晚音被这么一打岔,思维倒是回到了正轨。端王的人还在林中虎视眈眈,瞧不见享殿里的情况,暂时不会直接攻来。但再过片刻,此间还没有动静,他们就该来查探情况了。
一旦发现夏侯澹没死,他们会作何反应呢?到了这一步,会不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代行弑君之事,再栽赃到燕国人头上?
北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节,朝外头望了一眼:“此时正面对抗,我没有胜算。”
庾晚音戒备地看看太后,压低声音道:“杨铎捷去调禁军了。”
夏侯澹:“禁军不一定调得动。”
庾晚音:“我相信他的嘴。”
夏侯澹笑了:“那我们就等。”
图尔突然也笑了一声:“不用白费力气。”
他盯着夏侯澹的胸口,眼中流露出恶意的喜悦:“你很快就会死。我们在武器上抹了羌国的毒,你的伤口不会愈合,你的血会一直流,一直流,直到流干。”
庾晚音愀然变色。
北舟攥住他的领口:“解药呢?”
图尔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