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破晓
人死前这一生总是会走马观花,陆未躺在平车上思绪乱飞。看不清楚,他听见车轮滚动的声音,吵吵闹闹的。记忆里的一切都模糊又遥远,最清晰的居然是儿时在房间吃的冰激凌的味道,绵软又香甜。
他要死在春天了,陆未想着,迷迷糊糊听见谁在呼唤他。听不清,可能是来迎接他下地狱的吧。陆未自嘲,下一瞬失去了意识。
7月28,首府戏剧学院准大二生林行秋迈进了心理诊所。
“还来?”站在门口的万何上下打量他,“你在质疑我的能力?”
“当然不是。”林行秋踮起脚往里头伸长脖子瞧,“那小孩还在呢?”
万何卷起手里的本子敲他脑袋:“看上瘾了你?自己都是小屁孩。说吧,这次又来干什么?”
因为两家合作,林行秋同万何从前就认识,万何比他大5岁,两人勉强算是忘年交。真正踏进他的诊所是这个学期快结束时,少年嘴里念叨着郁闷说什么都要他开证明批假条。最后在他面无表情里低头招供——二十岁的林行秋看中人生的第一个剧本。他不愿意声张,这货就爱闷声干大事,于是想方设法请假溜去试镜。
万何不给开,他闹得厉害。正叫唤着,沙盘室的门从里面打开,出来一个中年女性两眼通红。林行秋一愣,下意识往她身后看过去。
那里坐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看起来与他年纪相仿,身形单薄,皮肤透着病态的苍白。他垂着眼帘,表情淡漠,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包括刚走出房间的女人。
直到万何把门带上截断林行秋的视线,他才回神。
女人已经走远了,林行秋看向万何:“里面那个是……”
“无可奉告,”万何扳过他的肩膀,把他往外推,“去想办法请假吧,未来的影帝。”
林行秋被他推搡着到了门口,他仰头看向在上两个台阶的万何,“我以后能常来吗?”
万何哭笑不得:“你真有病?”林行秋不答,只是冲他笑,然后转身挥手走远了。
后来怎么处理的万何不知道,只不过几个月以后明显黑了一个度的林行秋戴着棒球帽穿着假两件,又大大咧咧站在了诊所门前。万何挑眉,“7月份你来过一次,门口远远看几眼就走,10月你又来?你们大学生都这么空闲?”
“我就是好奇,”林行秋肩上背着个包,笑嘻嘻道,“这弟弟现在会张嘴说话了吗?”
万何在他肩头捶了一拳:“好好说话,人又不是哑巴。”
林行秋绕过他,熟门熟路进去了一屁股坐在陆未边上。盯着人看得仔细,万何无可奈何跟进去:“这要是人家属过来,你已经被抓进去了。”
“你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能变成这样,”林行秋突然开口,“和世界断了线似的。”
得,万何别嘴,这破锣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只见他把包往脚边地上一靠,同往日一样又开始了他的絮絮叨叨。
“我说林行秋……”
“离婚了。”男生低着头自顾自道,“前两天杀青的时候,我哥给我打电话的。”
林赴夏给他打电话时声音很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林诚和蓝玉珍本来就是商业联姻,两个人性格强势,但在教育和事业上观点却出奇一致。这也是他们一直等到林行秋稳定下来才离婚的原因。
后来林诚和蓝玉珍都特地给他打了电话,惠江离嵊川有些距离,走不开的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这个方式。听起来似乎都很坦然,没什么不好的。难过的似乎只有林行秋。
这几年嵊川段家要往外发展,或多或少也在接触其他地方的大户,各地一接触,流言都乘了风。万家算是其中一个,哪怕是溜出来单干的万何,也听说过各家的事。他不知道该怎么答,看着面前这个垂头的年轻人。
就算林行秋心底一直有预感,真正面对的时候,他还是表露出了一个孩子会有的迷茫和无措。不过这样也好,他想着,与其这样互相折磨,倒不如早一些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万何叹口气,正想伸手去拉他。却听见一道低哑的声音:“离了好。”他动作一顿,视线凝在一动不动的陆未身上。
正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林行秋猛然看向陆未,“你说什么?”
没声了。又不说话,好像刚刚的一句是两人的幻觉。
林行秋和万何对视一眼,随后林行秋便得瑟了起来,“他回我话了听见没,老子可比你的破疗法有用,出去出去。”然后也不管万何有没有听他的话,一个人坐在陆未身边絮絮叨叨起来。
之后将近大半年光景里,陆未在诊所待着的时候,林行秋就隔三差五来晃悠两圈。晃得万何都忍不住怼他是无业游民。
“大冬天的,还在我这儿晃,有钱捡?”万何拦着他,不让他进门。
林行秋呵了口气,白雾在空中打了个圈消散。他没进门,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万何安静下来,等着他开口。
“我要进组了,”林行秋双手插在黑色羽绒服口袋里,肩上还背着他那个包,“他今天也在?”
“在,”万何打量他,“进组都要过来说一声,你看上人家了?”
“没有的事,”林行秋摇摇头,“就算养只狗,天天来看也会有感情的,正常。”
“你该庆幸他现在自我封闭,不然你铁定被揍。”万何木着脸,“天天趁着我没空钻人家边上,絮絮叨叨骂骂咧咧的,你自己说你像不像有病。”
“我也没妨碍你治疗,”林行秋耸肩,“他现在还这样吗?”
“心病还须心药医,你管不着,好好进组拍戏去。”万何见他不进去,转身拿了个暖宝宝给他。林行秋接过来撕开在手里抛着玩,吊儿郎当,“我觉得我也可以是心药。”
“你少她妈挑战医学犯中二了。”万何被他恶心得抬脚作势踹他,他三两步蹦老远,背身挥了个手,站不稳似的往路边去了。
冬日诊所暖气开得足,坐在里面的男孩子依旧是穿着白衬衫,他也有一件黑色羽绒服。挂在角落的衣帽架上。万何进来是凝视他好久,叹了口气去收拾落在地上的小道具。
陆未垂着眼帘坐在采光最好的沙盘室,阳光照进来,落在他的掌心指尖,又从指缝里倾泄,撒了一地。他就这样看着自己的掌心,橘红色的光带着不算暖和的温度,却陡然让他觉得发烫。
橘红色……还是正红色?火光冲天,他好像整个人都被灼烧得厉害,满目白光里,陆盼文的声音像是魔咒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响起来。
他不想下地狱,一点儿也不想。他不要就这样结束,活着,他渴望活着。哪怕——哪怕不会再有人爱他,他也想活着。
他不想死。
丝毫不想。
也不想下地狱。
或者更确切的说,他不要。
他想站在朋友身边,哪怕是领着一份不算好的成绩单,和大家一起骑着自行车,在公路上说说笑笑。他也想和同学打打闹闹,把整个青春都填满稀奇古怪的想法和拯救世界的大无畏。
他不要被剥夺任何属于自己的权利,他要堂堂正正做他自己。他首先该是陆未,再才是谁的儿子又或者谁家的继承人。他不要被束缚被强迫学习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东西,他不想学跳舞,他也不喜欢钢琴。他不要被禁锢在陆盼文给他的牢笼里,他也不要下地狱。
“我不要。”大约是太久没说话,声音有些沙哑。万何一凛,手里的小玩具险些没拿住。
阳光,真正落在他的发顶了。
嵊川的车很多,林行秋还没来得及在街边摆个poss等着狗仔,车就停在了他面前。司机摇下车窗喊他,“小伙子走不走呐,这几天化雪冷得很!”
林行秋赶忙打开门上去,车一路到首府戏剧学院,他拎着包下车。那司机才碎嘴着缓神:“哟,还是小明星,怪不得刚搁那儿耍帅。”
首府戏剧学院的校服是白色打底的长袖,胸前用紫色印着校名和校徽。学校还有一件白色的短款羽绒服,左侧胸前也印着校徽和校名。林行秋是回来收拾行李的,他踏进学校时到处都是白色羽绒服的学生,穿着黑色的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单手拎着包,脚底下踢了一下石子,穿过人群往宿舍走。
冬天的雪下得多化得也快,在日光下滴滴答答颇有几分下雨的意思。他晃晃悠悠的,瞧着吊儿郎当。耳畔是许多人经过他身边时响起的对话,零零碎碎。都围绕着诚娱时下炙手可热的solo艺人,前段时间似乎还跳了支古典舞,穿着繁杂的正统戏服像个精灵,这事儿霸占了热搜一天一夜。
什么时候他也能这么厉害,林行秋吸吸鼻子,一边感慨着人家真厉害,一边审视自己。正魂飞天外,一通电话把他叫回神。他掏出来看,是万何的。
“怎么了?”
“那小兄弟好了,就刚刚。”
他一怔,人还没动,万何仿佛预判到了他的心思,“别来了,人家妈妈早把他接走了。你赶紧去剧组安心拍戏,”
“……”
“怎么?你还舍不得人家?”
“干什么,你醋了?”
“啧,你怎么说话呢。”
两人又说了几句才挂电话,林行秋心底不是滋味,有什么怪异的东西埋下了种子。他别开落在屏幕上的视线,刚要把手机放回去,突然又振动两下。他啧了一声,重新拿到眼前,这一打量,刚才那点伤感全消失不见。
【尊敬的林行秋先生您好,我是连青娱乐公司经纪人余希松……】
林行秋把手机揣兜里,大步流星,走到学校湖边时没忍住踹了一脚雪。
“他妈的林行秋!你真牛!你就是最强的!未来之星!你值得!”
大龄中二青年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