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读书
所以对于上学，梁翠那是期盼已久，因为她再也不想去地里晒太阳干活。
千盼万盼，开学的日子终于到了，她兴冲冲的跑去告诉爸爸，她要去上学。
爸爸却非常严肃地问她：若是让她去上学，她却发现上学比去地里晒太阳还难受，她还要去吗？
她一懵，难道这世上还有比去地里干活更难受的事？
“爸爸，坐在教室里，又不挨讨厌的太阳晒，又不用干又累又脏的活，还有人陪一起玩，怎么会比去地里还难受呢？”梁翠疑惑。
“难不难受，这个不是爸爸说了算，要你自己去感受。爸爸是问你，你今天发现去地里干活晒太阳难受，就不想再去，若有一天，你发现读书比去地里还难受，那你还要去读书吗？”
“爸爸，你是不是又在忽悠我，不想给我去读书？”梁翠撅起嘴，不相信，认为爸爸又在“忽悠”她。以前她生病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忽悠她吃药的。当然，忽悠这个词和意思，都是二姐告诉她的，要不她也不懂。
“爸爸只说如果，至于是不是，等阿翠读书了就知道了，再说爸爸什么时候骗过阿翠了，所以阿翠只需回答爸爸就行。”
梁翠想了想，还是想不出难受的地方，她有点不敢相信，但又隐约觉得爸爸不会骗她，爸爸也确实从来没骗过她，顶多“忽悠”她，要不就是问了不回答，瞒住她而已。
既然想不出，她就不再纠结，假装一脸正经回答道：“要的，爸爸，阿翠要一直读书，像二姐一样拿好多奖状回来给爸爸。”
“好！阿翠很棒！那阿翠能不能答应爸爸一件事？”爸爸化身大灰狼。
“好啊，爸爸。”梁翠得了表扬，正高兴呢，别说一件事，一百件都不是问题。
“好，阿翠答应爸爸，以后无论遇到任何困难与阻力你都要坚持读书，不要放弃，好吗。”
“爸爸？”梁翠又有些懵，不是很懂。
“你现在不懂不要紧，答应爸爸就好。”
“好的，爸爸！……那我们拉钩”她伸出小指和大拇指，她最喜欢玩这个了。
可怜的孩子，还不明白她又被爸爸“忽悠”了，而且还不知道，有些苦累不只是身体上，还有心灵上。只是觉得，坐教室里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啊！不用去地里顶着晒太阳干活，一干就一整天，那就不是人干的。
她下意识的忘了家里的人和村里的人都是这么干地。
爸爸无奈，宠溺的摸摸她的头，也伸出手指，一起说：“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的是小狗！”
之后，爸爸没有再说什么，就让她去找二姐，还让她以后多听二姐的话。
她很乐意的点着头，她本来就很听二姐的话好不！
家里的人她最喜欢爸爸，第二个就是二姐了，而且，二姐那么厉害，她以后也要和二姐一样厉害呢。
就这样，梁翠光荣的成了一名小学一年级新生！
读书了，一年春夏秋冬，不管刮风下雨，都要早起。尤其是寒冬腊月，要早早离开温暖的被窝，需要莫大的勇气。
梁翠一开始还有点不适应，总想赖床，总想多睡一会。这个时候二姐就会在她耳边说“爸爸爸爸”的，她就马上想起她答应爸爸的话、想起地里干活晒太阳的苦，立马快速爬起来，还洋洋得意，以为这就是爸爸说的“难受”。
看！就这一点，小意思！她不是很轻易就打败了吗？
一年时间很快过去了，梁翠完全适应了去学校的日子。过两天，她就准备是二年学生了。
但大清早的，她就抹着鼻子，哭唧唧的抓着二姐的衣服，就是不让二姐离开，谁劝都没用。
原来，二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初中，现在正要离家上学，新生要提前两天注册，最最主要的是初中要住校，她将有一个星期见不到二姐。
之前二姐拿到通知书的时候她有多为二姐高兴，现在就有多难过。
想到两天后她要“一个人”去上学，她更难过了，抓着二姐的衣服又哭起来，好不可怜。
至于为什么是“一个人”，那是因为还有三姐，但三姐平常就懒懒散散，不太愿意去学校，起床拖拖拉拉，每天都要二姐催。现在二姐不在家里了，她说不准还偷懒不去学校呢，指望她陪她，别妄想了。
梁翠就十分不明白，为什么三姐喜欢在家干又苦又累的活，而不喜欢去学校？当然，这个问题也没人能回答她，因为连三姐自己也不知道。
二姐抚额，满脸无奈。在一旁的大哥也是无语，他也要离家上高中，要和妹妹一起坐车出去，先送妹妹去初中，他再和同学一起去县里高中。
眼看与人约好的时间就要到了，他都想不管不顾走了，只是他不太敢。
他这么大了，可是看得很清楚，眼前这个才是爸爸“亲生的”，而他们都是“捡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原因有几个：第一，她是爸爸“亲自”救回来的；第二，家里兄弟姐妹几个，个个都怕爸爸，见了爸爸就像老鼠见猫，恨不得躲起来不给看见，有事只找妈妈。只有眼前这个，她敢亲近爸爸，敢和爸爸哭闹，敢要爸爸抱，有事第一找爸爸，没事除了二姐还是爸爸。第三，只有她有勇气，会奋不顾身替爸爸“挡鞭子”。
其实，大哥不知道，爸爸就是想让他们不管不顾走，他想借此告诉梁翠：不管爱你的人，还是你爱的人，总有一天会因为各种各样原因离开你，你能做的就是要坚强，要看淡，或者尽力去追，但追的前提是，你得有足够的能力。
这些东西，尽管梁翠还小，甚至不能理解，但他必须提前灌输给她，尽量让她记住，有一天她用到了，会自动从心底翻出来当武器。他也知道他心急了些，但他不知道他的时间有多少，能陪她多少年，是否能陪她长大成人。
他总有一种预感，他陪不了她长大……
最后，他还是走了出来，把梁翠带走了。
没有姐姐“罩”着，梁翠感受到了读书的另一种不易。
首先，每天起床，她生物钟没那么准，虽然有拜托过爸爸叫她，但爸爸也说，靠人不如靠己，他不是每天都记得，再加上他有时候很早就起来去地里干活，根本回不来叫她起床。这就导致她迟到了两次，还好几次差点迟到，没少挨老师批评。
第二，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以往入学事宜，二姐都会处理好，比如帮她们交学费，虽然钱是爸爸妈妈给的。
但现在，二姐毕业了，爸爸妈妈也不见来交学费。
这也导致了——她没有书！
别的同学都有书，只有她没有。
第一第二天她没在意，以为爸爸妈妈忙，忘记了，第三天，当她意识到同学们看她的眼神“不怀好意”的时候，她委屈了！她哭着跑回家，问爸爸为什么不给她交学费。
迎接她的是爸爸那分外平静的脸。他淡然告诉她：家里没有钱了，暂时交不起她学费。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梁翠不敢相信。
“那我还能去读书？”
“能的!只要阿翠还想读书，爸爸就会给你读下去，爸爸只是暂时交不起学费。”
而村里的学校是不会因为暂时交不起学费而拒绝收该生的，这个大家都清楚，梁翠也知道，更加知道学校关于这方面的规定。因为一年级第一学期，她身边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也因为这个例子，所以她迟疑了。
“爸爸……？”
“阿翠，若你不想读书了，就回来去地里干活，你愿意吗？”
去地里干活？梁翠一听，心里什么犹豫都没了，急忙连连摇头，
“爸爸，我要读书的，我不要去地里干活。”
“阿翠，你还记得一年前，你要去上学前你答应过爸爸什么吗？”爸爸又问。
梁翠点点头。
“说说看？”
“无论遇到任何困难与阻力我都要坚持读书。”梁翠背的很流利，说着又耍赖道，
“我没有不坚持啊？”
丝毫不愿承认刚才犹豫的人是她。
“阿翠，爸爸是想告诉你，以后家里会越来越困难，你遇到的困难与阻力也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直到你哥哥姐姐大学毕业，甚至都不一定，到时候你可能会遇到更大的困难，那你还能坚持吗？”
梁翠想了想，把去地里干活和接下来她要面对的两相比较，好像是去地里干活更糟糕一些。但按爸爸的意思，还要有更大困难，要是和“更大困难”比较呢？
她不确定了。但还是嘴硬道：“能的……爸爸。”
爸爸也看出来了，但没有表现出来，继续道：“好，爸爸相信你能做到。”
“那爸爸，我的学费什么时候才能交？”
“这个……要等年底卖猪才有钱交。”
“那爸爸……你能去叫老师先给我发书吗？老师说你去保证就能提前给我发书……”
这回爸爸没出声，默默掏出烟纸和烟丝，卷啊卷，卷成一根烟，点起来……
半响才道：“不能！梁翠！”
“为什么？”梁翠急了。
“梁翠！我们做了什么就要承担什么后果，爸爸没那个本事，暂时交不起你的学费……父债子偿，就只能委屈你，谁让你是爸爸的女儿呢！……若你不是爸爸的女儿，也就不用受那么多苦……”
梁翠一听就哭了，急忙抓住爸爸的手，哭道：“爸爸……爸爸……我要做你的女儿……我不要做别人的女儿……我不要做别人的女儿……我要做你的女儿……”她现在词汇还很缺乏，只会反复强调这两句。
她记得很清楚，有一天，有一个叔叔来，说他们家只有四个臭小子，没有女儿，要和爸爸妈妈换一个来养。妈妈还好像很乐意的样子，那个叔叔就指着她，说：我看上这个了。
虽然最后没换成，但梁翠还是记忆深刻，分外害怕自己被“换走”。
爸爸也忙把烟丢了，用两个大拇指擦拭她脸上的泪水道：“好了，不哭，我们家阿翠只会是爸爸的女儿！”
因为爸爸舍不得你去做别人的女儿！
这句爸爸没有说出口。
他想起当初无奈答应弟弟，这一胎要过继的时候，他不是很愿意，就希望生出来的是女儿，因为，女儿弟弟不会要，谁知生下真是女儿，他很是惊喜，就认定这是老天特别送给他的孩子。
而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无不证明着这一点。
梁翠破涕为笑,“是的！我只是爸爸的女儿，只做爸爸的女儿！”
想又想又道，“爸爸，我一定不会放弃读书的，我还要继续拿很多奖状回来给爸爸呢”。
“好，我家阿翠很棒！小小年纪就有了小梦想了。等再长大一点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大梦想……”
“爸爸，什么是梦想？”梁翠插话，天真又可爱。
爸爸哑然，正想解释，然而不等他开口，梁翠又惊喜地道：“我知道了，是我要给爸爸拿很多奖状，这是梦想对吗？”
“对！像这样的事就是梦想。阿翠拿了两张期末考试第一的奖状给爸爸了，这就是，这个梦想已经实现了一部分，阿翠只要继续努力就可以可以完全实现了。”
爸爸相信我家阿翠一定会做的！但是，爸爸要说的还有，这不只是读书，还有梦想，等你以后找到了自己的梦想，你更要坚持！”
“爸爸，那什么是大梦想？”
“大梦想……大梦想就是阿翠很想要，但很难要到，要付出很大努力很久时间才能实现，或者不能实现的事……”爸爸努力解释，尽可能让梁翠能听得懂，但奈何他文化有限，编不下去了，只能转移说，“等阿翠长大了，懂得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自然就明白了”。
“爸爸，那现在我就有大梦想了。”阿翠兴奋又神秘地说，一副快来问我啊的样子。
“哦？那阿翠大梦想是什么？”爸爸也装作很好奇的样子。
“我的大梦想就是，我长大了要当医学家，我要做出长生不老药，我要爸爸不老，要爸爸永远陪着我。”
爸爸一下子愣住了，他不知道该哭该笑，心底酸涩的感觉在发芽，成长，丝丝往外扩，密密麻麻的，慢慢卷遍全身。
他悄悄抹了抹眼角，声音暗哑，道：“我家阿翠最棒！那阿翠要更加努力读书才行，因为医学家要读很多很多的书，克服很多很多的困难才能实现”。
“好的，爸爸。我一定会做到，无论遇到任何困难与阻力都要坚持读书的”。
“爸爸相信阿翠！”爸爸摸了摸梁翠的头，把她额前刚才被泪水沾湿未干的发梢别到耳后，又郑重的道，
“阿翠，答应爸爸，以后不要在不爱你的人面前真哭。”
“为什么呀爸爸？”
“因为……我家阿翠的眼泪比珍珠还珍贵，爸爸舍不得阿翠把它送给那些不爱阿翠的人”。
“好的爸爸！”梁翠脆声答应。尽管不是很明白，但爸爸说的准没错，努力记住就对了。
“爸爸，你现在为什么抽烟？你以前不抽的！”梁翠又问，孩子的思维总是很跳脱。
爸爸又怔了怔，好一会儿才低不可闻地道：“人……都是会变的……，阿翠以后不要一直相信一个人。”
梁翠没听清楚，就又纯真无邪地道：
“可是……老师说抽烟是不对的，阿翠不要爸爸做不对的事。”
爸爸瞬间又想笑了，感觉心里的烦闷一下散开了。
他想，也许为了这个宝贝，他怎么着也要多撑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