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共室
灌木中的萤光若隐若现，时不时传出的禽叫又让人局促不安。
为了减少不安定的气息，我主动牵起满穗的手，领着她穿过一颗颗高大的树木，行走在漆黑的树林中。
月光穿过树林的罅（xia,第四声）隙，斑驳各处，我们精妙地避开每一处阴暗的角落。
不知道走了多久，视野里出现了一栋狭小的木屋。
“良爷……”
“嗯……”
满穗蓦地停下脚步，我也找到了致使她驻足的理由。
木屋前是一块宽阔的空地，周边的巨石和树桩上画着些充满童心的涂鸦……如果只是这样，或许我们该庆幸遇到了良家，今晚有望向他们借宿。
然而，再走近几步……
——血迹从门口延伸出来，地板上铺洒着大片已经发黑干枯的血液。
不知是这家的原主人结了仇，还是遇到了打家劫舍的土匪。
只是一件事让我明白，和平的时代根本不存在。
我愈发握紧了满穗的手，谨慎地打开房门——
“踏马的……”
血就像天上的云似的，装点着半屋子的地板。还好干的差不多了，异味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唯独干枯的黑血无时无刻不在警示着我们。
距离事发时间打底一周以上，二次伤害倒是不必考虑了。
“良爷，我们今晚住这儿吗？”
满穗轻轻开口，话语中并未体现出多大的惧意。
“住吧。也没办法了。”
这房间的条件不算差，再怎么说床还是具备的，而且还有好几张，唯一的问题，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可能会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伴着血味入睡，搞不好要做噩梦。
“嗯，话说，里面还有一个房间，是什么？”
满穗小心地朝内室走去，她推开门，而下一秒又立刻关上。
“咋了，‘人’搁里头躺着？ ”
想都不用想必然是的，我可没有睡前看死人的兴趣，所以只是随便找个床就躺下了。
看我一脸疲惫的样子，满穗从那头凑了过来，嘴上还说着“没有，只是些烂水果罢了。”
“——烂水果”？脏器……头颅？还是把眼球当“龙眼”（一种水果）了？
算了，我懒得深究这些，不如早早睡觉。
我侧翻过去，没有再理会她。
月光隔着窗照射进来，我身后的动静也逐渐小了。
就这样，睡去吧……
闭上眼睛，前世的一幕幕又闪现出来。
在梦里，我与满穗手牵着手。
无数的箭头向我们驶来，将我们的身体射穿。
我和满穗被箭射倒，一瞬间被射成了两只刺猬。
……
第一波箭雨袭来后，我本能地调转身形，背对箭雨，将她护在了身前。
呃……
我被箭的重量压弯了脊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心，只能跪坐在地上。
她的身上也插了一些箭，虽然比我要少一些，血却也止不住地流。
仿佛是因为不想看见我和她的血。
仿佛是不想面对我们即将死亡的事实。
仿佛只是觉得冷，担心她也会觉得冷。
于是，我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她那瘦小的身躯。
……
我抱着她，浑身是血，冰冷的箭尖刺入了我们的身体，我们的体温顺着刺入的箭，一点点逃离着。
“良爷……你还在吗？”
……
梦里的她如此说道。
“我好冷……你冷吗？”
……
她被我僵硬地抱着，护在身前，缓缓和我说着话。
可是我没法说话。
梦里的自己……是说不了话的。
在梦里，人是没有自由的。
“嘿……良爷还在啊……只是没法说话了……真好笑……”
她轻声笑着。
……
“以前……我装成哑巴……现在……你真成哑巴了……真好笑……”
她轻声笑着。
“良……抱紧我吧。”
她往我的怀中钻了钻，眼眸中流出了眼泪。
……
我抱着满穗，滚热的液体夺眶而出，从眼角一直划过嘴际。
“良爷，你在哭。”
随着怀中响起轻微且熟悉的话语，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醒了，刚刚紧紧的拥抱……不是虚假的。
“我梦到……”
我脱口而出三个字，却被她竖起的一根手指堵住。
“我也梦到了——良爷。这不是假的……”
“嗯……”
“果然，良爷比起丰乳肥臀的女人——还是……更喜欢我这样瘦弱幼小的女娃呢。”
满穗用手揉掉眼泪，把充满童真的笑容寄托在脸上。
“滚蛋！空口无凭！你……何出此言？！”
真是的，都到这个地步了，居然还执着于戏弄我，她真的到什么时候都很讨打。
“良爷，你入梦的时候，嘴里一直在喊我的名字……我有些好奇，只是凑过来看一下，就被你抱住了。”
……
尴尬的情绪油然而生，一股火气瞬间从我心中涌上——
“抱你怎么了？！我不仅今天要抱你，以后每一天我都要抱你！！不抱你抱到老，我还等着抱‘憾终身’吗？？”
一口气将心中的怒火宣泄出来，立马就舒服多了，整个人犹如醍醐灌顶。
被我骂得说不出话的满穗笑了笑，她闭上眼睛，好似在享受我的骂言。
她居然还有这种癖好？以后要多骂骂她吗？
而后……我叹了口气。
只是这么想想罢了，怎么可能真骂呢？我哪舍得骂她呀。
——我们是“阴阳两隔”的关系，“出生入死”的关系，“结伴同行”的关系。
衬着黑色的夜，我再次进入了睡眠，不过这次……我没有背对她，而是将她紧紧纳入了怀中。
就这样，睡去吧。
第二天，阳光捅入了昏暗的小屋，我在满穗轻盈的呼吸声中醒来。
满穗像只熟睡的小猫一样，乖巧地躺在我的怀里。
我松开她，将她轻轻放倒在床上。
起身后，我观察四周，打算在这个屋子里找点有价值的东西。
老毛病又犯了，不过这次人可不是我杀的啊……
我下了床，朝一个木柜子走去。
轻轻打开抽屉，里面一个橘色的球体吸引了我的注意。
在阳光下，它是透明的球体，散发着淡淡的荧光，而再放回抽屉，它又变成了橙色的“夜明珠”，居然放射出火焰般的光芒——
……妈的，吓我一跳！
一整个抽屉就放着这么个东西，不知道是被搜刮完了还是这里本来就寒碜。
没办法，将就着拿下吧，其它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也不知道这个东西值不值钱。
我下意识想把“夜明珠”放进口袋，可才发现我身上根本就没有衣物，更别提什么口袋。
等等！也就是说……我赤身裸体抱着那个小崽子抱了一晚上？？
我去。
那我不就真成了她口中所说的犯法之人？
不对，她已经满十二了，甚至足足有十四岁，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只是因为没东西吃，发育不良才会这么瘦小。
那照这么说……我岂不是……
不，我没有这种想法。
说到底我是她的仇人，就算历经了这么多事，我也还是她的仇人，就算她能原谅我，我的心里也过意不去。
所以，我就想像现在这样护着她，保护她……
一直等她爱上别的男人的时候，再将她拱手送出……这样就可以了。
我怎么奢望能够得到她的原谅呢……
我苦笑着低头，又忍不住将目光瞥回她的身上。
还在睡着，还穿着那条破破烂烂的衣服。
哦对了，这里应该是有衣服的吧。
我翻开旁边的橱柜，从里面拿出了几件衣服。
衣服的样式与我们那个世界没有很大，看上去都是女装。
试了半天，也没有一条适合我的衣服。
全都太小了，给满穗穿估计正好。
无奈之下，我只好随便拿了两件，搓到一起，绑在肚子底下才算完事。
“……良爷？”
满穗醒了，她揉了揉眼睛，用惺忪的眼光看着我。
“过来。”
我招呼她过来，可她看到我手上拿着的衣物后，却扭了扭头。
“咋了，有衣服不换？”
“不换。”
“为啥？”
我好奇地问道，只见她寸目不离地盯着我。
“不换就是不换，要是换了衣服，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良爷就不认识我了。”
“啊？”
真是荒唐的理由，她怎么这么多事？
“你这么瘦，哪怕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我有些急了，不动脑子地说道。
可满穗好像很得意，她笑着开口：
“化成灰怎么认出来？而且……良爷是在咒我死嘛？”
“呃……”
掌嘴，掌嘴！
“哼哼——”
好像知道了我在想些什么，满穗“哗”地笑出了声。
到最后，她还是没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