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当真
亓季昀失眠了。
这是很罕见的事,他睡眠质量一向不错。
卷着被子,他翻过身去,下意识摸了摸床头柜,伸手将正在充电的智脑环摸出来。
蓝色数据流嘀嘟一声,跳出绿色的100,原本电量告急的智脑环现在已经充满。
智脑环在触碰到他的指纹时自动解锁,亓季昀捞到眼前的,是一行显示凌晨3点的白字3:00am,黑暗里他瞳孔缩小一瞬,将它反手扣在枕边,窸窣往被窝里钻了钻,闭眼,只露出半张脸。
被子的触感很陌生,他的脸被摩擦起来有点痒,于是不过五秒,亓季昀又探出了头,伸手摸向智脑环。
他开始逛星网。
聊天软件里躺着智脑日程报告、健康监测报告、公众号的最新推送,放逐之地的新闻,酒吧账单、他哥那个王八蛋的信息,以及周逾白的几张自拍照,还有他的醉话,林林总总一大堆。
亓季昀的手指一顿,他滑动聊天界面时不小心点了进去,此刻语音条已经开始自动播放周逾白“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我呀
理你才有鬼,他连忙逃出了聊天,再往下紧挨着一条信息。
来自“便宜对象”,亓季昀没点进去也能看见,是一个-。
他手滑点进去,又退出来。
什么意思?
就一个表情。
智脑屏幕光幽幽,omega的蓝眸闪过一丝迷惘,他皱起眉,又松开,全程不过几秒,亓季昀闭眼往被子里钻了钻,隔了几秒,眼都不睁,根据印象一股脑摸着将智脑往枕边推。
他要睡觉。
次日,午后阳光倾洒,亓季昀眼皮动了动,他侧过身想遮一点阳光,却隐约感觉到还是很亮,于是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情绪有点激动,他睁开一点缝,看向眼前模糊的光影。
好亮、好吵。
灰色的被子被阳光侵占了大半,灰被、床沿、地板,无处不被大片璀璨的金黄笼罩,他的被子上停留着一片窗的投影,有一处像是只蝴蝶。
世界的声色一下涌入他眼中,亓季昀微眯着眼,只觉得这床被子也没有那么糟糕,它很暖和。
被启明星晒得很暖和。
赛博高邦是赛博人和一些其他物种的家乡,古地球裔来到这里后,习惯性将赛博高邦用来照明的启明星称作太阳,但实际上,这里没有明显的四季轮转,一切季节更替由赛博中央管理局负责监控的气象机器晴雨控制。
又因为气象机器也能算是赛博人中的“特殊种类”,他们同根同源,部分赛博人会将气象机器视为赛博高邦的祂,祂喜欢四季相近,不听从他人建议,随心随意控制云雨。
亓季昀在放逐之地见过一条用红漆喷在围墙上的标语,上面写着“赛博人的祂是特种,谁是特种?”
后面带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红脸坏笑”,不少小不点会在后面用粉笔涂鸦一个“me”或更富有个人特色的火柴小人。
他没忍住扯了扯嘴角,突然又想到些什么,笑意凝固在唇角。
为什么光这么亮?
下午一点,alpha早就去上班了,小孩也不在,家里很安静,亓季昀坐在餐桌旁享用他的早餐,两个煎蛋,一个煎蛋饼。
管家克洛利一早让家政打扫了全屋,端上餐点后便退到外边去看园丁打理花园,现在亓季昀的腿边只有大管家小乐正在打转。
这个据说“工作一年半,经验大满贯”的大管家脑袋圆圆,淡蓝的头顶没有头发,圆墩墩的身材像是个酒桶,从亓季昀开始吃饭起,他就一直在一楼巡逻,点评家政的服务。
甚至连底部都是履带。
亓季昀手持的餐具短暂停留在半空,长睫下的蓝眸闪过一丝困惑,他的视线从圆形煎蛋的波浪焦边移到路过餐桌的履带边缘,都圆,且有波浪。
它才工作一年半吗?
亓季昀以为是十五年才对,这种类型的机器人,他小时候都很少见。
但鉴于亓季昀现在得了“一年半ptsd”,他决定闭嘴,免得又牵扯出什么“陈年旧事”,比如六点半的门禁,一岁的小孩,一年半前的相亲。
是的,昨晚他死了好几天的哥哥又复活了,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那王八蛋大半夜来问他身体如何,亓季昀回了沉默,以至于大中午起来就见他破大防,发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亓季昀回了个哦,从一堆废话中提取出少量有效信息,发现自己去相亲居然差不多就是在一年半前的那个时间段。
一年半前去相亲,一岁的小孩,半年的婚姻。
最重要的,昨晚那个不熟的alpha说什么“刚在一起”。
亓季昀垂着眼睫,加上他隐约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玩玩也不错”。
他现在从怀疑对方骗婚,变成了怀疑自己。
假如,他是说假如,真是他自己骗婚,以他有时非常淡薄的道德底线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亓季昀把两个煎蛋都刺了,将其中一个切成一片一片塞入口中嚼。
尝不出什么味道。
再加上他们结婚半年没有孩子。
ao结婚半年没有孩子是什么概念,要么alpha阳痿,要么omega不孕,要么就是没有感情。
现在已知,那个alpha不算很行,但也还行,那么就剩下omega不孕和感情不和。
感情不和……那个alpha看上去挺上心,那么问题就出在他身上,而以亓季昀对自己的了解,他这个一年半前还在“alpha都是疯子”的人,不太可能有真感情。
甚至可能为了搪塞随意找个a联姻。
亓季昀原先以为那个死恋爱脑真是死恋爱脑,现在他开始怀疑对方是骗婚装出来的。
太缺德了。
亓季昀决定去做个全身体检。
在他骗婚和不孕之中,他试图证明自己不孕。
坐在餐桌上的omega神色不断变幻,这会更是攥紧了手里的餐具,脸色不虞,隐隐有些发白。
检测到危险信号的小乐连忙转悠过来:“小心!危险!”
被嘀嘀的急促蜂鸣吓到,亓季昀松开手,餐具哐泠一把砸到餐桌上。
他只是愣了一下,长睫下的眼皮轻颤,目光缓缓下移,盘子完整、餐具看上去没坏。
在他发呆这会,小乐已经叽里呱啦冲上来抱他,一副大家长的样子。
亓季昀被驱逐出了餐桌,小乐边推着他走,边往他手里塞了杯热牛奶,一面说着多喝牛奶长高高,一面偷偷扭头看餐桌的受损情况,就好像他今年三岁,还是需要被隐瞒的小孩子。
他被安置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喝牛奶的同时还得到了一个白金盒。
亓季昀睫毛颤动,面对小乐鼓励式的“没有责怪你”的殷切目光,他手一蜷,薄唇张合数次没说话,还是垂下眼打开了。
里面有很多品种的糖果,多彩透明的千纸鹤、乳白的鲜乳球,各种形状的巧克力等等,还有一小堆薄荷糖。
闻晏姝床头罐子里的那种。
看了一会,亓季昀微微低下头,他抿着薄唇,准备形式性地拿两颗,却鬼使神差摸向了那一小堆。
淡蓝的薄荷糖下好像有不一样的颜色,透过糖纸出来点虚影,他手指一顿,蜷了一下,轻轻拂开部分糖果,从缝隙间去窥下面的小字。
他压着手掌,状似无意抬头问:“小乐。”
小乐当即笑眯眯抱手:“嗯?怎么啦主人。”
“这个糖盒你的吗,我记不太清了,随便挑?”
小乐摇摇头,还是很高兴:“不是哦,是主人你的,你每次开心了就会挑一颗糖出去,我只是帮你收着。”
亓季昀大概猜到它是在安慰自己:“谢谢,我很喜欢。”
旋即抓了一把给它,趁被送了糖果正高兴的小乐不注意,亓季昀迅速将纸条藏在手心,寻了个借口回到房间,他偷偷打开。
和那天在弗雷他定药盒里摸出来的一样,是他的字迹,唯一不同的是这张便签条比较新。
上面写着——
“奖励的时候,可以含蓄地给她一颗糖。”
奖励两个字写得比其他字大一点点,末尾写了个“108”号。
脑中一下想起很多画面,比如那天晚上alpha说“你勾引我”,当时她的脸颊绯红,额上沁着一点汗,呼吸间吐出的气息温度滚烫,又比如她后面非要问他累不累,需不需要补充点能量。
当时她的手好像伸向了床头柜。
咬着下唇,omega的耳廓一点一点红起来,108号的意思,总不会是这样的便签条还有107张吧。
亓季昀啊亓季昀,你简直是……不择手段。
他攥着纸条在床边坐了会,突然想起一件事,进衣帽间翻了翻自己的衣服。
前几天那张在哪来着?
他翻来翻去,好不容易找到那件衣服,却没在口袋里找到那张写着“大布戈尔玫瑰过敏”的便签,倒是在翻动间又掉下来一张便签。
这张便签也是新的,编号却是55,上面写着:
“以防万一,把结婚证都收起来了。”
亓季昀觉得这就是自己骗人感情的铁证了。
他站在光线明亮的衣帽间,定定望着字条,良久浓睫一卷,胸膛起伏,缓缓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