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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主一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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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五年前,周家隔壁空了三个月的宅子易主,原先人家据说家里出了大官放了外任,阖家投亲去了。牙人趁机抬价道是风水正旺住进来必中状元,那沽价让许多人望而却步。

    彼时,岁安和梅溪刚刚启蒙,正坐在门口背诵《药性赋》。忽然一日,巷口马蹄声响,一辆马车载着一老一少主仆二人带了若干箱笼相携而来。见岁安梅溪抬头观望,并未答话,只略略拱手施礼。那幼主似有不足之症,约莫十岁上下,眉峰轻蹙,清隽疏离,肤色极白。老仆头发零星银色,身量不高,清瘦有劲,抓起两个箱笼“喝”的一声提起毫不费力。归置完所有行李,出来跟岁安打招呼,笑容可掬,言说主家姓陈,自己姓李,厨艺上佳,改明儿可以来家里坐坐,作为邻居也好亲近亲近。

    晚间周济村出门诊病去了,余笙和月娘在灯下做针线。岁安听见隔壁一声叠一声的咳喘,忍不住掌灯敲门,给了些父亲做的膏方,说是家中世代行医,贝母止咳,桔梗利咽,以及膏方大略用药,有益无害,病症可待爹爹归家细细察问。老李头拱手谢过,第二日果带着幼主上门瞧病。周济村一番望闻问切之后,提笔写方:“火毒入肺,拖了些时日,早日延医问药何至于此?好歹底子康健,慢慢调理,可与常人无异。”又命女儿跑腿抓了药送去府上。

    日子久了,岁安与这主仆俩逐渐熟稔起来。老李头大名李慧池,不过更中意自己的外号李会吃,厨艺时而超神时而超鬼,爱鼓捣一些匪夷所思的吃食。按他的话说就是,天生万物皆可入口,酸甜苦辣皆是天意。此语颇有禅意,岁安不由得翘起大拇指。

    说当年洛阳一带瘟疫一家十多口没能活下来,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浑浑噩噩走到一处道观的菜地外,被管膳食的老道士捡回去活了下来,老道士给他起名慧池,说他有慧根,批了命格说他一将功成万骨枯。老李头叹了口气一边揉面一边吹牛:“死牛鼻子算的真准,可不是天天砍骨头了砍成一代神厨了么!不是我吹,我这一手红烧排骨花椒鸡腿宫廷御厨都比不上!”岁安举着啃完的鸡骨头星星眼,又对老李头用祖传的太极神功揉面的手法赞叹不已,顺便往一旁闲坐着看书的陈恪陈小公子桌上搁了一碗无法下咽的面片汤溜之大吉。

    陈恪放下书,面无表情地跟老李头对视,老李头热情如火饱含期待地对着小主人说:“公子,您要不尝尝看我的新品……”陈恪起身就走,撂下四个字:“休想,不吃。”

    这陈小公子在家行二,因着身子骨弱,时常咳嗽,在家只是静坐默学,除了去独山书院听先生上书之外,鲜少出门。岁安最初觉得这个沉默的同龄人略显沉闷便敬而远之,后来发现在跟老李头插科打诨的时候他总会找借口跟过来静静听着,便也时常逗他,引他说话,渐渐发现此子学问极好,性子稍显傲气但并不孤僻。岁安常常举着许多父亲的藏书来找陈恪,叽叽喳喳不停:

    “吕后这么厉害,为什么名字偏偏叫雉?她应该叫凤凰才对吧?”

    “名字许是世人讹传。”

    “怎么会有扁鹊这么厉害的人呢?医术又好还能当宰相,你看爹爹医术虽好,但他当年考完会试第一就不愿为官,潜心学医给人到处看诊去了。”

    “伯父或志不在此。”

    “你学问这么好,学堂里一定是头名吧?”

    “非也。有位信阳府近日过来的沈公子文采亦不错。”他停下翻书,思索了下这个人,方才回道。

    “始皇为啥治理国家好好的,突然开始信奉道教追求什么仙术方术?”

    陈恪立马从书中抬起头来,伸出两根手指合上了岁安的嘴。

    “……”

    岁安力邀他出门踏青未果,笑话他没有朋友如同闷葫芦一般,问他父母兄弟为何不见?又为何住来此间?日常开支又如何维持?他慢慢抬头,盯着岁安生机勃勃不笑也浮现两个深深酒窝的脸庞,看她大而有神日常盈满笑意的眼睛,一看就是幸福家庭成长起来的孩童,忽然心跳稍快,有了点分享秘密的欲望。

    “家中父母均已离世,祖父叔伯深以我父母为耻,不愿见我,将我赶出家门,发来此间,一应供给皆由家族分利。”他一脸平静的说完,然后看着岁安脸色逐渐变的震惊,接着出现了他讨厌的同情。他闭了闭眼,没有了交谈的欲望,正欲挥手道乏,岁安一把抓住他挥过的手掌,安抚的拍了拍,眼神坚定的承诺:“放心,我一定让爹爹给你身体养好!到时候你高中状元,夸官游行,荣归故里,叫你那鼠目寸光的祖父什么的后悔去吧!哼!”

    陈恪送岁安到门口,看着小姑娘兴冲冲离去的背影,金色晚霞透过云层漫射天地,用力抚了抚心跳不似寻常的胸口,微微叹息:“低昂黄金杯,照耀初日光。”

    当晚,老李头睡到半夜忽然想起,哎?今晚小公子的咳嗽似乎轻了许多?

    且再说回周济村归来之后在院子中教训周延,岁安带着无忧在隔壁院子取笑,陈恪手虚虚笼在袖子里,闲看在玩落雪的周无忧,随口问道:“此次伯父回转,未曾领回别人来?”

    岁安忙抬头看了眼周无忧:“嘘!无忧暂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梅溪也时常会无端流泪,月娘嘱咐了,无忧将来大些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无妨,也尽量不要提起梅溪的家里人,我们左右是一家人。”

    梅溪是五年前周济村在外行医时遇到爷孙两个均面黄肌瘦几欲饿死,起了恻隐之心带回家中将养,夜里爷爷暗自逃走,梅溪自言甘愿留下为奴,周济村为难之际,岁安发话,我不要你做丫鬟,就当多了一个姐姐好了。自此,梅溪视岁安一家为救命恩人,一直跟着岁安一道学习玩耍。

    余氏刚刚身故,周济村祭奠余氏的路上回来,哭的昏昏沉沉的发现了路边襁褓中的无忧,觉得冥冥之中有些缘分,于是捡了回来,起名无忧。

    翌日,陈恪略备薄礼上门,周济村切过陈恪的脉,一息四五至,尺脉有力,沉取不绝,方捻须笑道:“陈小公子吉人天相,经年调理,已与常人无异。”

    陈恪长作揖礼,再三称谢:“亦多亏阿禾妹妹时常送药,方才能痊愈。如今还请开些时令补身的方子吃着才好。”

    岁安按捺不住喜色,拍着胸脯说道:“爹爹,抓药煎药包在我身上,且让他安心准备来年的会试。陈二哥哥八月刚过了秋闱,跟爹爹当年一样中了头名解元哩。”

    周济村抚掌大笑:“此地果人杰地灵哉!怕不是陈公子来个三元及第也未可知啊!”又嘱咐自家闺女儿子少去叨扰,陈恪只低头微笑,起身时忍不住看了看正跟周父发誓绝不捣乱的岁安,礼数周全的拱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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