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终则有始
山高谷深的西南蛮夷之地,江河纵横间流传着各种传说,层峦叠嶂中隐藏着无数秘密。
清末。
一场大暴雨后,滇蜀交界的大黑山,近三分之一的山体滑坡跌进山脚的金沙江中。
深埋山体的漆黑巨柱自此重见天日-但只在崖壁上露出一角,像个牛棚大小的祭台。如墨的台面上布满黑灰的碎石,当中一点金光尤其醒目。
这一切被对岸道观中的陈永秉和彭彘(zhi,古义巨大的猪)师兄弟看在眼里,此二人身在道门却放荡形骸,终日不学无术、唯利是图。只冲那一点金光,当即抄上家伙就朝大黑山奔去。
待到断崖边,凑近了才看清,那一点金光竟然是一只三足金蟾!
两人大喜过望,本以为能挖些金银,看来远远不止于此。因为三足金蟾出没,必有重宝-与金银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重宝!
从此二人吃住都在大黑山,顺着固定好的绳索爬上爬下,边加固隧洞,边向里挖。
这三足金蟾也是个犟种,完全不怕人,也不怕落石,寸进一分它便跟着向山腹挪几步-一副先到先得的模样。要不是看它能指引方向,陈永秉和彭彘二人早结果它了。
随着越来越深入,每晚洞口都传来“砰砰砰”的叩门声。声音急促,像是有人很生气地用指节敲在加固的木架上。但每次去查看,都空无一物。
彭彘又一次查看无果后,颤颤巍巍地对着洞内不分昼夜的陈永秉喊道:“师兄,有点邪性啊,要不咱们别挖了?”师兄生气的样子在他脑子一闪而过,又道:“或者晚上别挖了吧?”
洞内只传来一声重重的“呸”!
后半夜,叩门声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沉重,像极了在催命。昏暗的山洞里,彭彘抖若筛糠,不断哀求师兄罢手,但碍于长兄如父,陈永秉又再三强调重宝即将现世,彭彘只得咬牙闭眼往里挖。换作陈永秉一筐一筐地往外运砂石。
正当陈永秉将一筐砂石倒完,欲往回走时,洞内“嘭”一声闷响,一股恶风带着尘土和血腥气扑面而来。
瞬间整个世界静得可怕,几个呼吸后,陈永秉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洞内仅有的一点火光已经熄灭;而且从里面传来千万人一同哀嚎哭叫的声音-洞口仿佛巨兽张开的深渊之口,透着无边的森冷……
他奓着胆子向洞内走去,才挪动一步,前方凭空冒出一个从头到脚漆黑戴方冠的人影-一个没有实体却有形状,像影子一样的人影,他暴喝一声:“孽障!敢尔!?”
这一声惊得鸟兽四散,陈永秉也第一次感到了恐惧,顾不上还在洞内的师弟了,顺着绳索就朝崖顶爬去。
没爬几步,彭彘失心疯般拖着肥胖的身体,一瘸一拐地从黑暗中冲出来,只见他浑身是血,仿似看不见一般,直直地冲过祭台栽在崖底塌方的碎石中-看那稀烂的样子,肯定是活不成了。
见此情形,陈永秉确认惹到了非同小可的东西,发疯似的逃去。
回到道观躲了数日后,彼时的种种仍历历在目,但每每想到近在眼前的重宝又心有不甘。
贪欲终于战胜了恐惧,他挑了一个正午,举着火把来到洞中。顶着凄惨的哭嚎声进到深处。
地面摆着一颗铜球,半面绘有一大四小五条龙,它们都以一个扭曲的姿势伏着,像是不可抗拒地被什么力量压制着不得动弹,组合成一个认不得的古字;另外半面溜光,所有的哭号声都从这溜光的半面传来,影影绰绰的还有画面,陈永秉眼见重宝在前,顾不得许多,将火把往铜球前凑了凑,这才看清上面的景象:
一个无底深坑,坑内漆黑如墨,但不知怎么,又能“看清”:以精钢大网从上到下分隔成无数层,每层密密麻麻的各式差役以不同刑罚惩治着人犯。单看刑具,便知绝不是人间景象:钢叉、铜牛、铁栏、石臼、木锥、巨锤、黑油、火炭……大部分甚至叫不上名字。
每层精钢网尽头的坑壁上,都有一条沟渠,所有沟渠又从上到下连在一起。里面湍急地流着人犯的鲜血,带着被差役丢在里面的断肢脏器汇入最底层。
底层没有人犯,是无边无际的铜蛇铁狗,争相抢食。此时才“听见”,铜铁碰撞、咀嚼的声音,如极地的风刀,刺得人骨颤肉惊。
饶是差役有心打扫,但刑罚太过惨烈,仍有无数残肢碎肉直接从刑场爆开,在整个深坑内下雨般簌簌地坠落。
见状陈永秉终于坚决了退意。奈何已经吓得四肢发软,火把也拿不稳一下瘫坐在地,随着火把掉落,洞内又暗下来一半。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裤。
肝胆破裂之际,那夜头戴方冠的人影再次出现,仍旧看不清样貌,人影戏谑地说道: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上古镇镜确是奇宝,只怕你背不住。”说完便消失不见。
此时陈永秉已经吓破了胆,心脏几乎骤停,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余光瞟见身侧的镇镜正慢慢化作一股黑烟。
待到他手脚能动时,镇镜已经完全消失,化作的黑烟也尽数飘到他身上渗入了身体。
他这才反应过来,铜球上那五条龙组成的,是个“镇”字!来不及再想,也顾不得重恐之下剧痛的心脏,他飞快地逃离了这个山洞,并暗自发誓绝不再来。
吓得心如针刺,他也跑不远,能爬上来已经是奇迹了,索性在大黑山崖边靠树躺了下来。
脱险之后,他的脑中时时刻刻都是那些恐怖得要人命的场景,甚至一闭眼,自己就成了那深坑内人犯的一员;加之胸中剧痛越发难捱。
终于在当夜,用镐狠狠地挖向自己的脖子……像他挖开埋藏镇镜的山石那样。
再次恢复意识时,陈永秉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己,正发神,身侧一左一右凭空冒出两个人影,拘着他就往山下走。
两人均是头戴方冠,此时能看清样貌了,为左之人长得凶神恶煞,一道长长的刀疤自右眼延伸到左边嘴角;为右之人倒是慈眉善目的模样,再看自己,和他们一样,像影子……
来不及多想,为右之人道:“想必你已经知道自己的处境了。我是郁磊。”说罢用眼神指了指左边,又道:“那是神荼。两位门神,兼东方大地死者接引之职。”
为左凶神恶煞的神荼意味深长地说道:“窃取上古镇镜,万没有一死了之那么简单。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