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妃
元禧谋逆之事被平定后不久,元恪就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既出乎意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的决定:他册封了禁军统领领军将军于烈的侄女于氏为贵人。同日,元恪下诏将废太子元恂的太子妃时年十四岁的冯氏册为其同母弟广平王元怀王妃。
太和十七年,先帝册故司徒冯诞与乐安长公主长女冯氏为废太子元恂太子妃。冯氏小元恂五岁,元恂尚为太子时,因冯氏年幼在家待年,两人并未成礼。元恂被废元恪被立为太子后,听彦和说,先帝一度想将冯氏重新册为元恪的太子妃,亦因冯氏年幼,计划于冯氏十四岁时再行册封。未曾想,先帝逝世突然,此事也就搁置了。
元恪被立为太子后,冯幽后做主为元恪选了四位侍妾。元恪登基后,他的东宫侍妾除了出身赵郡李氏的一个女子被封为嫔,其他三人都被封为低等级的世妇。先帝逝后,因在丧期,元恪一直没有纳妃册后。如今是景明二年六月,距离他登基已经两年有余了,他终于有了三夫人级别的嫔妃。今年,冯氏与广平王元怀都已满十四岁,元恪在册贵人同时,做主将二人结为连理,想来也是在向众臣表态,此后冯家不会再出皇后。
于氏的伯父于烈,自先帝生前就担任禁军统领,这些年一直忠心耿耿。先帝南阳病危,托付彦和后事时,曾告诉彦和,于将军忠心不二,可以托付大事。彦和在南阳稳定局势时,若非于烈在洛阳统御有方,想来,洛阳也少不了暗流涌动。先帝去世后元禧专权,他也一直忠于元恪,甚至在元禧试图拉拢他控制禁军时,断然予以拒绝。也是因为此事,才有了他被元禧试图排挤出洛阳之事。若非于烈对禁军的有力控制,元恪的情形想来会更艰难。元恪为了更好地笼络他,亲自纳他的侄女为妃合情合理,如果我猜得不错,以于氏的身份,不久之后,她一定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元恪正式册封于氏为贵人的那天,我作为皇叔母和赵郡王妃穆氏、北海王妃刘氏等宗室近亲王妃受诏一起出席了册封礼。册封礼上,我第一次见到了于氏。据宫人说,于氏今年十四岁,比我和元恪都小五岁。细细看她,虽然容貌出色,但她的脸也的确还是十四岁女孩子的稚嫩青涩。此时的她,低眉顺眼,和婉动人,看上去也不是难以相处之人。
只是,看到十四岁的她,总让我想起我十四岁那年,那是五年前的太和二十年。那年,我从平城到了洛阳,在洛阳皇宫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元恪,我们约定十五岁时就成亲。可那时,我们怎么也想不到,当年九月,我便嫁了彦和;更想不到,我成婚五年后,元恪还没有正妻。
五年过去了,我不敢想象夜深人静时元恪想起往事会不会有一丝遗憾。不过,即使遗憾,他也必须一直遗憾下去,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和命运的选择。
册封礼结束,于氏离开大殿前往自己寝宫,其他王妃也相继离开了大殿。与往常一样,我与北海王妃刘氏一同出宫。离开大殿前,元恪少见地公然叫住了我:“六叔母,请留步,朕有些事情想请你帮忙。”
他这样说,我很讶异,但还是遵旨留了下来。
“陛下。”殿中侍从悉数离开后,我朝元恪行礼道,“不知道陛下留媛华,有何贵干?”
此时,他竟然苦笑了起来,那笑,让他本就不高的情绪似乎又低了几分:“媛华,今日勉强算是我的大婚之日。”
想到于贵人未来可能的身份,我才意识到,今天也算是元恪的大婚之喜。可惜,他是帝王,并未有像我和彦和那般的婚礼。想来,他也是遗憾的吧。
念及此,我向他行礼道:“媛华恭喜陛下,喜得佳人。”
“你知道吗?今天于贵人册封礼,我想到了你成婚那日。父皇要下旨给六叔送贺词,是我强行把那个差事拦了下来。因为,我想看一看你穿嫁衣的模样。”
他亲口说起,我才明白他当年出现在我婚礼上是刻意而为。可是,往日之事提起只会徒增他的伤感。我无言,选择了沉默。
“那天,我看到了你和六叔并排而站。我看不见团扇后你的容颜,但我能想象出来,是怎样的令人动容。六叔风仪雅善,你又出尘而立,那一刻,我只觉得父皇眼光好,你们真是天作之合。甚至,我原本的愤懑都没有了。”
先帝和我父亲都是眼光绝佳之人,从前我并未有太多感觉,我和彦和婚后,对他们的佩服是与日俱增。
我说道:“虽是阴差阳错,但我也觉得,嫁给彭城王殿下,是我这一生少有的幸事。”
因为嫁的人是彦和,我的心性变了;因为他,我的人生变得更好了。如果不是他,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有时候,我也在想,未来,我会与一个什么样的女子生儿育女,共度一生。我想,我曾经错过了你,那人,与你相似,便是好的。”
我与他目光相接,注意到了他眼角的些许湿润。我朝他微微一笑,坦然道:“今天我见到十四岁的于贵人,突然也想到了我们十四岁那年。那年,我想,往后,我们两个是夫妻,我们一起生儿育女,一起慢慢变老。虽然夙愿未成,但我依旧希望,没有我的人生,你能快乐如意。如今,我和彦和琴瑟和谐。我也希望,你能和我们一样,有一个爱你的、你爱的人,陪在身边。至于那个人,与我或者其他人相不相似,都不重要。只要她对你好,只要你喜欢她,便是好的。”
“不久之后,我会正式册立于贵人为皇后。”他突然这样说道。
“我猜到了。”我朝他嫣然一笑道,“你们将会是白头到老的夫妻,你一定要好好对她。我们之间没有实现的诺言,我和彦和一定会实现;你和她,也一定要实现。”
“可我不爱她,甚至在她进宫前我都没有见过她。我娶她,只是为了于氏家族能死心塌地为我效力。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永远都得不到了。太和二十年九月十六日,是我一生最为痛苦的一天,我亲眼看着你穿着嫁衣款款而来,可却不得不接受你是我六叔妻子的事实。”
原来,时至今日,他依旧为当年意难平。见状,我说道:“你还没跟于贵人一同生活,你怎么知道你不会爱她?爱是携手前行、无惧风雨中才会有的。”
彦和是我的天命,但初嫁他那日,我对他什么感情都有,却唯独没有男女之爱。可是,人心会打动人心,时间也会改变一切。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对她?”
于贵人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他要怎么对她呢?想了片刻,我说道:“我和彦和成亲后,他对我呵护备至。不止是生活,更是整个身心。先帝在时,他很忙碌,但只要在洛阳,他便会陪我。从共读青史、同赏明月,再到为我抚琴、教我习字,大到生活习惯,小到细枝末节,他对我的一切都很了解。”
“这个我也能做到。”元恪这样说道。
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没有告诉他,因为我知道他做不到,那就是永不纳妾。这是在定州时,我与彦和闲聊时说起来的。那时,我问他,为何从早年到现在府中没有一个姬妾。他说,他有自己的习惯,他一直以一生一世一双人为目标,所以不是不能,而是不愿。可元恪,他是一国之君,他需要繁衍子嗣,他不可能只有一个皇后。况且,他后宫已有四位妃嫔。
最后,我又说道:“责任,是最要紧的。无论以后你爱不爱她,你都要牢记,你是她的丈夫,她是你的妻子,你们是要携手并老的。你要担负起一个丈夫的责任,爱重她,呵护她,不要让她受到委屈,不要让她觉得嫁给你,她不值得。”
“好,我一定记住你告诉我的。”
他们未来如何,我猜不出。如今,我只能尽我所能,帮他们成为恩爱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