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逝
三月四日,陛下车驾南征,任城王元澄和彦和随驾前行。彦和戎装离开时,我心中明白,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将面临着人生最大的挑战。若是,陛下在南伐中有不测,他所面对的压力,必然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初四当天,在伊阙送别彦和后,想到彦和接下来可能面对的压力,我亲自去了趟伊阙山的古阳洞为他和陛下祈福。古阳洞是迁都洛阳后陛下为冯太后营造的功德窟,洞中有陛下所造的三尊佛像,也有其他王公大臣所建造像。如今,他出征在外,我唯一还可以做的就是尽我所能为他和陛下祈福。
在古阳洞上香祈福完毕,我看到了洞中许多王公大臣的造像题记,其中就有彦和弟弟北海王元详的造像记:“维太和之十八年十二月十一日,皇帝亲御六旌,南伐萧逆。军国二容,别于洛汭。行留两音,分于阙外。太妃以圣善之规,戒途戎旅。弟子以资孝之心,弋言奉泪。其日,太妃还家伊川,立愿母子平安,造弥勒像一区,以置于此。至廿二年九月廿三日,法容刻就,因即造斋,镌石表心,奉申前志。永愿母子长飡化年,眷属内外,终始容期。一切群生,咸同其福。维太和廿二年九月廿三日,侍中、护军将军、北海王元详造。”
看完题记,我才知道这是陛下在第一次南伐时,元详的母亲高太妃为他祈福所建佛像。太和十八年我尚在平城,那次南伐我后来听彦和说起过,他和元详都在随驾之列。
这时,我才意识到早几年的戎旅生涯中,彦和从来没有像他的弟弟元详一样被人惦记关心。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最为担心征战之人的只有他们的母亲和妻子。彦和自幼丧母,潘妃又早逝,想到这里,我只是止不住地疼惜他。
大军离开后,南方频有消息传来。三月二十二日,陛下大破陈显达大军,陈显达和崔慧景只身南逃。陈显达败北,南方已经无虞。想来,大军很快就会返回京师。
四月五日夜,元恪只带了贴身内监王温和护卫赵修前来彭城王府。我与彦和成亲后,元恪从未来过彭城王府,如今这是怎么了?侍从通报消息后,我来不及细想,只是迅速去拜见他。
在议事厅,元恪令王温和赵修出去后,我亦令服侍的侍从全部离开。厅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他突然红了眼睛,说道:“媛华,父皇没了。”
陛下没了?元恪这句话,让我根本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一个月前我尚且在宫内见到了陛下,不过一个月的时间,陛下怎么就没了?陛下没了,彦和该多悲痛欲绝啊!想到这里,我忍住喉中的呜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初一当天,父皇病逝。今天下午,六叔派中书舍人张儒带遗诏征我前往鲁阳即位,明天清晨我就出发。”
竟是如此,原来彦和身上背上了那么重的担子。我对元恪说道:“殿下,你一路保重。”
“可是,媛华,我很怕我会在鲁阳遇到危险,你明白吗?”他突然这样说道。
我明白他的意思,魏国历史上父子皇位相传时出现波折的不在少数,明元帝和文成帝即位前的动乱,都是先例。如今陛下新逝,彦和统管全军,是先帝最为信任的臣子,元恪是在怕彦和对皇位有心,进而借机对他动手。
闻言,我心中只是苦笑,甚至有点儿明白了为何陛下在南征前特地嘱咐我要我替他好好保护彦和。
我问元恪道:“殿下,你相信陛下吗?”
“父皇英明,我自然相信。可是,父皇临终前的诏旨,不一定是父皇的真实意图。”
元恪果真是有他的顾虑,自古以来,遗诏作伪之事并不少,如今,他不相信,似乎也情有可原。而我此时所能做的,就是让他相信彦和。
我说:“彭城王殿下是陛下最信任的兄弟,不然陛下不会在病重南征时带上他的,征召殿下前往鲁阳即位是何等大事,陛下不会所托非人的。”
“我知道父皇信任六叔,可是,我与六叔和其他叔叔们关系都一般,我怎么敢保证六叔会对我忠心耿耿?况且,六叔是亲王,还统管全军,他若此时要与我争皇位,我根本争不过他,还很可能命丧鲁阳。”他还是心有疑虑。
我心中只是叹息,问他:“那你信我吗?”
“媛华,你知道的,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我想对你说,如果你连你六叔都不相信,其他人就更不能信了。如果我与他,你需要选择一个人去相信,你也一定要信他,而不是我。所以,请太子殿下,无论如何要相信他。”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我为什么肯定?因为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我知道他一直是那个我最初见到的光风霁月的彭城王。
我说:“我与你六叔成婚三载,他是我最亲的枕边人,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于国不利,于先帝不利,于你不利的事情,他永远都不会做。”
“真的吗?”
“殿下如果信任我,信任我的判断,那就一定是真的。”
“我信你。”
见元恪终于不再心有疑虑,我想到了彦和,便对他说道:“至高至明者日月也,殿下早晚会明白的。”
“若我顺利登基……”
我打断了他的话:“没有若,你一定会顺利登基的。”彦和受遗诏辅佐他登基,他就一定可以登基。
“那我登基后,有什么可以帮你做的吗?”他问。
我虽放下了父母仇恨,也不愿再埋怨他,但我也不想再与他有其他来往。若非此时要让他相信彦和,我并不愿对他苦苦相劝,更何况让他帮我做事。
我说道:“殿下登基后,将陛下的未竟之业延续下去,做一个好皇帝,造福魏国、造福万民,就足够了。”
“我是说我为你做。”
我拒绝了他的好意:“我已成亲,有夫君,即使有需要做的,也是我的夫君帮我。”
“媛华,你不用如此见外。”
我勉强一笑,说道:“殿下说笑了,我并非见外,我确实没有什么需要殿下帮我的。我这一生,前十四年有父母的呵护,虽然父母如今皆已不在,但我庆幸,我有一个视我如珍宝的夫君,他是我父母和陛下给我余生最大的恩赐。有他在,我别无所求。”
我知道元恪想帮我,是因为他觉得有愧于我,可是我并不想要他这种弥补,他的人间接害死我父亲那日,就注定我与他的嫌隙再也无法弥合,我怎么可能会求他帮我?我只希望,余生,他做他的一国之君,我做我的彭城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