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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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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报德寺后,我没有回王府,而是直接回了我家。我找到大哥,问他知不知道李彪是太子元恪的人,知不知道父亲的死是冯皇后和李彪一手促成的。

    大哥本不欲言,在我一再地追问下,他终于说了实话:“皇后与废后姐妹不睦,和李彪勾结,意欲扶持二皇子元恪为太子。她在陛下面前多番谮害废后,又使人唆使废太子冲动行事,更是将东宫属官视为眼中钉,父亲也不例外。因为废太子之死,父亲与李彪的关系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父亲的死,虽不能说是太子殿下授意,但最起码是他默认李彪那样做的。所以,如今我们李家更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能得罪皇后和太子。”

    至此,我才知道前朝和后宫的诸多牵扯:废太子元恂在册立太子后为废后冯氏抚养。如今的冯皇后当年的冯昭仪,再度入宫后不甘居于妹妹之下,意图改换太子、谋取皇后之位。于是,她便起了将与元恂同岁的元恪养为己子,助他登上太子之位的心思。元恪母亲在南下洛阳时暴逝,亦让冯昭仪看到了机会和希望。之后,冯皇后借元恂不乐汉化之机,大力谮害废后、挑拨元恂,同时拉拢李彪等人。元恂被冯皇后的人挑拨唆使,屡屡冲动行事,不仅毁坏御赐衣冠,还违反禁令在东宫穿鲜卑服、说鲜卑语,并多有不合陛下大政方针的言论,惹得陛下越来越不满。

    废后被废之后,元恂感到危机重重,终于在暴怒和恐惧中起了逃往平城的心思,以致犯下无可挽回的大错。此后,元恪被册为太子,冯昭仪也在半年后被册为皇后。至于我父亲,是元恂的太子少傅,又和李彪一向不和,也无可避免地成为了李彪的眼中钉。李彪有恃无恐,在冯皇后和元恪的默许下,间接害了我父亲。

    如果我与元恪不曾相识,那么此事于我而言,尚不是不可接受。可是,他明明知道父亲于我而言是何等重要,竟然还放任冯皇后和李彪加害我父亲。知道这些,我还怎么再原谅他!

    回到王府后,连续两天,我都没有感到饥饿,侍女送来的膳食,更是根本没动。此时,支持我还没倒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我要过好自己的日子,我必须要比元恪过得好。

    孟瑜毕竟年岁已大,她能看出我心中有事,除了来看我,劝我吃东西,并没有追问我发生了何事。子直虽比孟瑜小两岁,但他可能也看出了我情绪不对,终于,他在第四天缠着我要我教他文章。我知道,他想要借此转移我的视线,让我缓和心情。只是,我依旧压不住心中的伤痛,摇头拒绝了他。

    见我拒绝,他有点失落,但是并没有放弃:“阿娘心情不好,我给阿娘背一首师父新教我的诗吧。”

    言后,不待我说话,他就诵起了刘桢的《赠从弟》:“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一首诗念完,我依旧在那里黯然神伤。见我情绪没有好转,他又朝我道:“阿娘,你和爹爹都喜欢我好好读书的,你怎么还不开心?是不是这首诗你不喜欢?”

    他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儿在逗我开心,然而,我的情绪与他无关,也不是他造成的。见他这样,我不忍心,说道:“没有,子直背的诗,阿娘都喜欢。”

    “阿娘骗人,你若是喜欢,怎么没有笑?没关系,我再给阿娘背首诗,这首诗阿娘肯定会喜欢。”不待我回答,子直便背诵道,“问松林,松林经几冬?山川何如昔,风云与古同。”

    子直刚开始诵读,我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子直怎么会这首诗?这时,我突然想到元勰离开洛阳前我告诉他《问松林》时,他异于往日的反应。难道是他?我急不可耐地想要证实我的答案,子直刚背完,我就问他道:“子直,你怎么会这首诗?谁教你的?”

    “阿娘,你喜不喜欢这首诗?”

    “阿娘喜欢,阿娘一直都很喜欢,你快告诉阿娘这首诗是谁教你的。”情急之下,我语速都快了许多。

    “是皇伯父教我的。这是爹爹写的诗,我就说阿娘一定会喜欢。”

    这是爹爹写的诗?子直这句话一直萦绕在我心头。原来是他,竟然是他!寇先生的劝告、陛下、我父亲,原来,不止是明悬寺前啊!

    我只觉得我眼眶的泪水要溢出,此时,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姻缘天定。我和他,是上天留给彼此的!我极力平复好自己的心情,才又问子直道:“子直,你能不能告诉阿娘,皇伯父是什么时候教你的这首诗?”

    他全然没有发觉此刻的我心中有多么焦急,还晃动着脑袋想了好久才又说道:“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好久了。就是有一次,皇伯父来家里,他和爹爹在谈话,看到了我,就问我,子直,最近有没有学什么新的学问?我说没有。皇伯父就说,你爹爹有曹植的七步之才,你得跟他好好学学。之后,他就教了我这首诗。皇伯父还说,这首诗是爹爹在七步之内写成的……”

    子直在那儿啰嗦完,我已经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那年我从平城来洛阳,路过上党时,看到的那首诗就是元勰所作——太和十八年春天时,陛下从洛阳回平城,元勰是随驾的,那是他在路经此地时所作。

    想到昔日,想到京城城东明悬寺和他的初见,想起我们未曾谋面时我就见过他的诗,再想到寇先生的告诫。原来,我们两个,不止是明悬寺前,而是他,一直都出现在我生命中的重要时刻。难怪,当年随驾在外时,他会在给我的信中特地提到那几棵松树,原来,他是看到松树和《问松林》想到了三年前路经此地时的事情。

    父亲早就知道《问松林》、陆始平与元勰的关系,可他却没有告诉我,而是选择让我自己去发现;元勰当日本可以告诉我《问松林》是他所作,但却选择了尊重我的意愿,等我自己去发现。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了元勰是父亲给我余生最好的安排。此刻,我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元勰,我这一生,何德何能能嫁给你!

    “王妃,殿下从悬瓠来的信。”我正在脑海中拼凑这些片段,侍从又给我带来了他的亲笔信。

    我拆开信封,又看到纸张上他熟悉的字迹。只看到那句“媛华吾妻,见字如面”,我已泣不成声了。写完要去悬瓠行宫觐见陛下的奏疏,令人将奏疏送往京师留台后,我甚至等不及陛下的批复,便急令侍从备马车前往悬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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