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
六月六日是我生日,因为元勰不在洛阳,早几日爹娘便派人告诉我,要我生日那天回家,给我过生日。初六一早,我便带着孟瑜、子直和仲瑛一起回了李家。
正午用餐前,我把正在随弟弟妹妹一起玩的三个孩子叫到了我房间,给他们取五色绳。端午节时,我按还未出阁时的习惯,也给三个孩子戴上了五色绳。我告诉他们,这些五色绳要到六月六日才能取下来,戴满一个月,一整年都可以避开灾患。
我小心翼翼地把他们三个手腕上的绳子解下后,才发觉元勰倚在门边看我们。
“殿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孩子们已经向他跟前跑去,我来不及惊异,亦快步向他跑去。前几天,我收到了他的信,他说最近就会返回洛阳。只是,我没有想到,他竟会赶在我生日当天到洛阳。
“刚到洛阳。”他随手抚了抚看见他兴奋到无以复加的孩子们,就让侍女把他们带了出去,“皇兄尚在洛西五十里处,今天你生日,我特地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不曾想到了王府,下人说你回了李家,我又赶了过来。”原来,他是特地为我赶回来的。闻言,我心中又是说不出的温暖。
“殿下过来,怎么不让家里下人通报?”我问。
“自然是要给你惊喜。”他抚着我的肩随我一同在席子前坐下才询问道,“端午节戴五色绳是江南的习俗吧?”
我抬头看他,那目中是无尽的柔和。那柔和,似乎将我的心又变轻柔了几分。我点点头:“嗯。在家时,每年都要戴的。我娘说,端午节戴五色绳可以避五毒,保一年平安。”
“往年都是岳母帮你戴的吗?”他问。
我说:“是的。端午节时,娘帮我们戴上,六月六日再亲自给我们取下来。不过,我二弟现在已经不戴了。”而后,我又略带几分俏皮地朝他小声说道:“他害羞,哈哈哈。”
见我如此孩子气的举动,他亦笑了笑,说道:“媛华,我比较好奇,你已经是大人了,为什么还像孩子们一样按时佩戴五色绳?”
他如此问,我只是赧然一笑,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喜欢。”按理说,女子出嫁后便是大人了,就不需要像待字闺中那般在端午节戴五色绳,但我出嫁后依旧喜欢戴,也难怪元勰会诧异。
我如此说后,他问我道:“往年是岳母给你戴的五色绳,那今年呢,是谁给你戴的?”
我如实说道:“我特地回了趟家让娘给我戴的。”我原本想的是成亲后端午节的五色绳让元勰给我戴,却没料到今年端午他不在家。故而,我才特地回家让娘给我戴的。端午当天,得知我特地回家只是为了戴五色绳,娘只是笑着说我还是个孩子。
我这样说后,元勰学着我刚刚的样子把我两只手腕上的五色绳都解开后才说道:“以后,每年的端午节都由我给你戴五色绳,六月六日,我再给你取。”
我心中一股暖意袭来,朝他灿然一笑,带着些还未褪尽的孩子气道:“殿下是君子,一定要一言九鼎。以后,若是端午节你不在洛阳,我便不再戴五色绳。”
他笑笑,朝我浅浅地点头,揽我入怀。我的面颊紧贴着他的胸膛,手臂勾住他的身子,肆意地享受着这久违的温馨一刻,我们已经快五个月没见了。
元勰与父母兄弟姐妹一起陪我过了我的十五岁生日,这是我婚后的第一个生日,也是所有至亲之人一起给我过的第一个生日。婚后,我并不经常归宁,故而,元勰陪我一直在李家呆到日暮方才回府。
是夜,旖旎夜色中,我们相伴入眠。烛影跳动中,我看到了他的情迷意乱,主动吻上了他的唇。成亲将近一年,我们有了夫妻之实。也正是在这晚,我更加意识到他将近一年的等待对我而言是何等珍视。他并非没有情欲,只是因为我与他成婚时年纪尚小,不忍对我这般。他将近一年的等待,是在等我逐步接受我已嫁他为妻的事实,也是在等我长大。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我、照顾我。
夏日燥热的夜,其实是不那么容易入睡的。只是,看到躺在我身侧的他,反应过来他对我的爱,心中瞬间便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了辗转反侧。我的臂搭在他的肩头,伴着他有节律的呼吸,终于渐渐入睡。
清晨,我从梦中醒来,元勰也已醒来。他只着一件贴身的寝衣,半撑着身子在看我。见我醒来,他只是朝我一笑,轻轻地唤我道:“媛华。”
难道早上醒来后,他就一直在看我?想到这里,我脸颊发热的同时还是腼腆一笑,望着他说道:“昨晚做了个梦,梦到你带我去明悬寺祈福。在明悬寺前,就像当初一样,我们两个同时说了那句‘悬象著明,莫大乎日月’。不过,我们还没有入寺进香,我就醒了。”
他又是一笑:“等一会儿起床,收拾妥当,我亲自给你画眉后,我们就去明悬寺。”
见他要起床,我拉住了他的衣服。他低头看我,我朝他笑笑,想起往日明悬寺前初见,便问他道:“所以,当年为何要骗我明悬寺是你一个朋友所建?我当初明明都已经猜对了。”
“我有一个朋友,那个朋友是我自己,显然是‘无中生友’嘛。”
他乐呵呵的自我调侃也逗得我哈哈大笑。于是,我顺口说道:“那……我也有一个朋友,想让她的夫君亲她一下。”
闻言,他乐得像朵花儿,低头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说道:“小别胜新婚,古人诚不欺我。”瞬间,我羞涩无比,但还是小声咕哝道:“这可不是小别胜新婚,这明明就是新婚。”说完,我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腹,继续享受着这许久未有的温存。
上午,他依言带我前往明悬寺祈福进香。在明悬寺门口,他握住了我的手与我相视道:“悬象著明,莫大乎日月。”
我恬然一笑,亦看着他说道:“十分奇怪,当时我俩互不相识。就是因为有这句话,我才得以结识殿下。那天,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宿命感。尽管那时我不以为意,但我心底深处有一种预感,我们之间必然有着冥冥之中的某种联系,事实证明我猜对了。后来,我从来没有刻意打听过殿下,然而,我们却在不久之后便再次相见了。”
他温和一笑:“事实证明,这种冥冥之中的联系就是我们是相守一生的夫妻。你我原本在平城就该相识,然而,却是一次偶然,相识于洛阳。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我笑笑,向他微微点头:是啊,的确是命中注定!
从明悬寺进香回府路上,元勰问我:“媛华,你刚刚那么虔诚,求的什么心愿?”想到我在佛前许的心愿,我笑了。我与他对视许久,才说道:“现在还不能说。”见状,他也笑了,说道:“一会儿回家,我有个生日礼物送给你。”我不告诉他我所求心愿,并非不能让他知道,而是我所求的是子嗣,我并不好意思开口告诉他。
回府后,他带我去了王府的花园,我看到了他送我的礼物,是两棵我不认识的树,我大为不解地问他:“殿下,这是?”
“灵泉池行宫的梅花,如今不是梅花花季,你认不出也正常。随皇兄回平城时,想起去年你说幼年时见过灵泉池行宫栽种的梅花,我就去了一趟灵泉池,挑了最好的两棵梅花,令人带回洛阳。”
他一向心细,无论什么话,只要听过一遍,他都能记得。当年,我们两个初次在明悬寺前相遇,我向他提起自己的名字,说了“李氏有淑媛,其颜如舜华”,他便记了下来。成亲之初,他从爹那里知道我生在六月初六木槿花盛开的清晨,便于那年冬天在我们房前空地上亲手种下了两棵紫色的木槿花树。清徽堂赐婚那日,他为我倒了一碗酪浆和一杯茶,我喝了那杯茶,还说那茶味道很好,从此,不喜饮茶的他,就在王府备起了各种茶叶。
此时,是炎热的六月,并非梅花花季,只是,这两棵梅花树,却是他对我真真切切的爱意!赐婚当日,他就知我喜欢梅花,但因我说不喜欢为了一棵梅花而浪费人力,就没有为我移植梅花。不曾想,此次随驾北巡,他真的顺路帮我带回了梅花。
“殿下,梅花洛阳多有,我们随便种两棵就行,你实在不必特地从灵泉池行宫移植的,太麻烦了。”我为他对我的一番心意感动,又怜惜他一路将梅花带回洛阳小心照顾的劳累。
“洛阳梅花多有,但不珍贵,我还是觉得灵泉池行宫的梅花最好看。给你的,必然得是最好的。”他朝我轻柔一笑,说道,“到平城是二月中旬,三月初八我随皇兄南下,途经离石、平阳、龙门、蒲坂、长安。我怕梅花随我多方辗转难以存活,特地命两名亲卫留在平城,嘱咐他们务必在你生日前与我在洛阳郊外会合。”
原来如此。我问道:“那这梅花可是殿下亲手所种?”
他还是一笑:“这两棵梅花是我亲自挑选,也是昨日我亲手种下的。明年春天,你就可以看到梅花盛开了。”
此时此刻,看到他特地为我移栽的梅花树,又听闻他这一番话,我心中有的只是无尽的感激。如果说我最初喜欢梅花是因为元恪,那么,从今以后我喜欢梅花就是因为他了。
随他回房间后,我拿出昨日他亲自为我解下的五色绳,问他:“殿下可知,六月六日五色绳取下后该如何处理?”
他依旧是往常那般柔和一笑。见他摇头,我说道:“娘说,六月六日取下的五色绳要在这之后的第一个大雨天丢到雨中,让雨水冲走,象征着除去霉运。”
“原来如此。”他说道。
然而,我将两条五色绳分别系到了房前他为我种植的那两棵木槿树上,说道:“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我只想把这些五色绳系到成亲当年殿下亲手为我种的木槿树上。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因为我相信,只要有殿下在,我永远都不会有任何霉运。”
这是元勰亲手为我解下的五色绳,我根本不舍得在大雨天扔到雨中。如今,我只想将它们亲手系在他为我种的木槿树上,等它们自然脱落,融入大地。
闻言,他蓦然拥我在怀。如今正是木槿盛开之时,紫色的木槿在夏季毒辣的阳光下骄傲地耀眼着。我知道,元勰看的是木槿,心却在我身上。因为,我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