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
端午节时,娘要入宫朝拜皇后。原本,这样的场合,我是不能来的。但是,为了见拓跋恪,我还是以想见三姐的名义求娘带我入宫。到洛阳后,我就只在正月见过拓跋恪一次。虽说我们两人的情分,用不到经常见面来维持,但我还是想尽可能多的见到他。
到三姐宫里后,拓跋恪很快得到了消息,与我在三姐宫外相见。“媛华!”拓跋恪看到我后,朗然一笑道,“我就知道你若有机会进宫,肯定会来看我。”我也激动道:“那是自然,我可是二皇子拓跋恪的多年好友,怎么会不来看他。”
“媛华,你忘了,父皇已经把我们鲜卑人的复姓改成了你们汉人的单姓,我现在叫元恪。”拓跋恪笑笑纠正我道。
他这一提示,我才发觉我的习惯并未完全改过来。年初我刚到洛阳,陛下就下了圣旨,把以皇族为首的鲜卑姓氏一律改为了汉人的单姓。皇族的姓氏由拓跋改为元,取意“万物之始”。其他鲜卑姓氏,则按发音相似原则一一改为汉人单姓,如独孤改为刘,丘穆陵改为穆,贺兰改为贺等等。相应的,拓跋恪也应该叫元恪了。
元恪?拓跋恪?虽然拓跋恪是我一向叫惯了的名字,但我个人觉得,元恪要更好听一点,而且,听起来更文雅端重。
我朝他说道:“好好好,元恪,元恪。我觉得,元恪比拓跋恪更好听。”
他又是羞赧一笑,拉起我的手,往前走去:“媛华,现在咱们不说这些。今日端午,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拉着他的衣角随他往前走,走了很久,我们才到一个地方。那里有一个湖沼,湖沼旁凿有弯曲的水渠,湖中红莲开得正盛。这里可以称得上是景色秀丽,令人流连。
“这是流化池,池旁的水渠名流化渠,父皇说,曲水取乾道曲成,万物无滞之意;流化池西边是洗烦池,意为洗去烦恼,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来这里转一转。清徽堂离这里不太远,父皇经常在那里接见大臣。”他一一介绍完,我们才在旁边凉亭坐下,一边欣赏着秀丽风光,一边闲聊。当然,我还拿出了自己特地从家里带的五色绳,想要给元恪戴上。
“媛华,这是什么?”见我拿出五色绳,他疑惑地问道。
我向他解释道:“五色绳。端午节戴到手腕上,到六月六日再取下来,这样,不仅这个月可以避开五毒,而且一整年都会无灾无病。每年端午节,我娘都会给我戴。”
听我解释完,他还是有点犹豫,说道:“我一个男孩子,戴五色绳总觉得像个小姑娘,怪丢人的。而且,我从来没有戴过。”
端午节戴五色绳的习俗是东汉以后才逐渐流传开的,永嘉之乱后,北方凋敝,这个习俗在北方民间基本绝迹,故而平城没有端午节给孩子们戴五色绳的习惯;晋室南渡,延续了北方的文化习俗,因此江南民间一直有这个风气。我娘小时候曾随外祖父在南方生活过一段时间,我们家一直有这个习惯。
见元恪似乎有些难为情,我也理解。毕竟,在我家,小我两岁的二弟现在都不愿意戴五色绳了,更不要说和我一般大的元恪了。我说道:“我知道你一个男孩子戴这个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我选择把我的祝福给你送到,你若觉得戴着不合适,自己收起来到六月初六扔了就行。”
见我这样说,他点了点头。须臾,他又说道:“媛华,我一定好好把这两条五色绳收起来。”
听他这样说,我虽面上笑了笑,心里终究还是有点失望的:每年端午节,我戴的五色绳都是娘亲手所编。这两条五色绳,因为要送给他,所以是我亲手所编,是我的一番心意,给他之前,我从未想到他会嫌丢人不想戴。我本来还想给他戴上五色绳后,再让他猜一猜六月六日是什么日子,现在倒也不必说了。
我正暗暗难过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二皇子在和谁家的姑娘一起玩?”
我转身,看到了迎面缓缓而来的一个面容姣好的柔弱女子。她一袭红色罗裙,发髻上只有一支翠玉簪子。虽然多年未见,但我还是很快就想起来了:她是陛下后宫众多妃子中最为得宠的冯昭仪,冯皇后的亲生姐姐,已故冯太后的侄女。
此时,元恪已经起身向她行礼道:“儿臣见过昭仪娘娘。”
见元恪起身,我也起身朝她行礼道:“媛华见过昭仪娘娘。”
冯昭仪笑盈盈地朝我道:“我说呢,原来是李仆射家的千金,李贵嫔的妹妹。”
冯昭仪柔弱娇媚的容貌并没有让我对她产生好感,不知为何,我看到她就十分不喜欢,加上她年轻时的那些事,更让我对她没什么好感。
冯太后在世时,为了冯家的贵宠能够经久不衰,挑选年仅十四岁的冯昭仪和她的妹妹一同入宫为陛下的贵人。冯家二女入宫后,小冯贵人早逝,冯昭仪也在一年多后,被冯太后以患病为由,遣送回家。冯昭仪离宫后,冯太后再次挑选了两个侄女入宫,这其中之一就是如今的冯皇后,冯昭仪的异母妹妹。
虽说当年冯昭仪是以患病的由头被遣送回家的,但当年之事,明眼人都知道,冯昭仪是因为行事为冯太后不满,惹怒了太后,才被赶出宫的。此事事发后,我曾无意间听到太后与心腹宦官王遇的谈话。太后说,冯昭仪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如果放任她在宫中,迟早有一天会给冯家带来灾祸。于是,她不得不决绝地把她赶出宫。虽然我不喜欢冯太后,但她的识人之明我一向都很佩服。
冯昭仪离开皇宫一年多后,太后病逝。三年丧期内,陛下没有临幸后宫任何妃嫔。太和十七年,陛下守丧期满后,立了深受冯太后看重的冯昭仪的三妹,也就是如今的冯皇后为后。陛下立后后,始终对冯昭仪念念不忘,四处寻访她的下落,迁都洛阳后不久,得知她旧病痊愈,就把她从平城接到了洛阳。而她,再次入宫,就是专宠。
“这里离清徽堂不远,陛下和朝臣来往频繁,二皇子和李姑娘来这里玩儿不合适。”她嗔怪我们一番后,又说道,“李姑娘还是早些回你姐姐那里吧,不然一会儿中宫宴会结束,你母亲会找不到你的。”
见她如此说,我即使不情愿,也得回去。我们离开前,她又朝元恪和颜悦色道:“恪儿,晚会儿你到我宫里一趟,我做了冰镇绿豆汤,十分消暑的。”
元恪颇带几分欣喜地应承冯昭仪后,才送我回三姐殿中。回去的路上,我向他抱怨道:“冯昭仪真是的,管得也太宽了,咱们两个在哪里玩与她何干。”那里虽然离清徽堂不远,但并不是陛下和朝臣来往的必经之路,她就是不想让我们在那里玩儿罢了。
“媛华,你不要这样说昭仪。我到洛阳后,昭仪一直对我很好,比我亲生母亲还好。我们在那里玩确实有点不合适,她也是为了我们好,你不要怪她。”
元恪如此说后,我只得点点头。虽然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这时,元恪问我道:“媛华,你知道的,我很想娶你。但是,万一以后父皇让我娶别人,我娶不了你可怎么办?”
元恪这话真是莫名其妙。我看着他的眼睛,却看不出他心中所想。我只能笑着说道:“你别想那么多。陛下是你父亲,如果他不让你娶我,自然有他的原因,他肯定不会害你的。你要永远相信,天底下有很多好女孩儿。如果以后你娶不了我,娶了别人也一定要幸福。”
“媛华,你真好。”听我如此说,他似是如释重负。然而他这神色变化,让我颇为不解:他和我一样年纪轻轻,为何突然间变得跟之前不太一样了?这还是我之前认识的他吗?
出宫回家时,得知我私下见了元恪,娘的脸色当即就不太好看。她告诉我,我年岁已长,若是日后进宫,不要在私下见任何皇子,以避嫌疑。我心知娘的告诫不只是因为避嫌,便没有再追问,只得点头同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