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荷月的悲哀
夏日依旧炽热,还未到巳时,炫目的阳光已经晃得人的眼睛睁不开。
闻府居梦轩内,栖乐伏案落笔,偶尔停下来,举目看一眼荷塘倩花,又继续手中未完的动作。
越钦站在一旁看了她一会,还是忍不住上前,掠过画上凌乱几笔,未成形状,忍不住笑起来:“还真是不善丹青,你就别糟蹋宣纸了。”
栖乐并不不介意,捏住纸的两端,认真比对一下外面的实物,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画得确实很糟糕。
果然丹青这种技艺,还是需要一点天赋的。
越钦的丹青就很妙,犹记得之前画的那张图,恍若将记忆剥出来一点一点框在纸上。
思索之余,两段如烟的远山眉不自觉卷了起来,越钦见她今日也不顶嘴,微笑着接过她手中画,捉笔开始往纸上涂抹:“也不是不能补救。”
栖乐空手的怔愣逐渐消散,双手倚着案沿,垂眸盯着面前人,没有言语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只是看着。
他画得很认真,院内那处的荷花景更像是镶嵌在脑海,无需再看,已是笔下如风。
远方送来微风,穿过荷叶的间隙,微微浮动着屋内景,一个在画,一个在看,忘却蝉鸣,忘却尘世是非,在辟开的天地里静享安谧,只独属于他们两个人。
夏阴宛转,越钦勾完最后一笔,偏头时,发现栖乐一直安安静静地倚在他身旁,他们挨得很近,几乎可以数清楚婉扬清目上被光照亮的长睫毛。
一根、两根……倏尔化为蝶翅,才一扑动,越钦忘记本要说的话。
“画完了?”栖乐抬眸注视着他。
越钦回神,掩饰着适才那一瞬的异常:“如何?快夸夸我。”
栖乐抬手在他脸上一抹,先才宣纸上的乱画换了一个地方,留着荷瓣粉,配合着他露出的大白牙:“嗯,很好看。”
越钦莫名时,被门外传来的话惊醒。
“世子妃,荷月姑娘来了。”
希夷看着越钦脸,握拳放在唇边笑了笑。
“我就来。”栖乐说完就站起身。
越钦后知后觉,拽住要出去的栖乐:“你在我脸上做什么了?”
栖乐走近,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当然是为星纪增颜,你等会可以去顾影自得。”
越钦翻过那张手,指腹还有沾染一点粉色,看来大部分已经涂抹在他脸上。
他无奈地松开手,栖乐立在原地,等着他反击,谁知道只是轻轻说了一句:“下不为例。”
这是通融,栖乐故意误解其意:“我知道了,还可以有下次。”
话音刚落,她回头就往外走,走出去的步伐很是轻快,一出门就变得规矩。
越钦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果然不能对她太纵容。
现在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他不自觉拿起桌上的画,荷叶相依,唇畔的笑胜过那抹粉痕。
栖乐走到另一旁的窗户时,还特意止步往里面瞧了一眼,恰好看到这一幕,微微松了一口气,收回目光就去会荷月。
……
院内最娇艳的还数荷月,一晚未眠,仍然不改姿容,自有佳韵。
总有一类人,受尽委屈和苦楚,一旦踏出隐藏的那方天地,在外人面前依旧明媚动人。
以至于众人都以为,她本就活得安愉。
其实不然。
生而维艰,她一直在往安愉靠近,只能选择最俗不可耐但却最有效的方式来成全。
毕竟这是唯一用来证明她也可以活得安愉的方式。
不是虚荣,仅是慰藉。
因为,她连靠近安愉都是奢望。
栖乐拾起遗失的步伐走了进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多日不见,贾夫人可安好?”
“还行。”荷月其实不喜欢这个称呼,笑着道,“妹妹若不介意,唤我荷月就好。”
“也好。”栖乐应道。
见她略显踟蹰,栖乐也不催促,只是指了指桌上的茶:“尝尝这茶,昨夜放在荷花里放了一晚,依旧带有荷香,试试。”
荷月端起茶杯,想起贾善人的交待,实在没有心思品茶,复又放下,看着栖乐:“妹妹,听闻越星纪抓了一人,抖露了一些事情,会影响我家老爷。”
“我只知道我家夫君差点死于那人之手,至于审出些什么,并不知。”栖乐看了她一眼:“不过光凭这谋杀皇亲之罪,必诛幕后之人。”
荷月捏着手,面上的笑容有一瞬的零落,差点就如同花瓣尽落的花托,失去颜色。
栖乐又道:“贾善人功德无量,想必不会跟此事有关,荷月你可以放心。”
“你不知内情。”荷月六神无主,眼神伴着失望,抖落出一句话。
栖乐故作惊讶:“什么内情,如果方便说,我愿意聆听。”
已经开头,荷月不再顾忌:“我爹最开始也不好逸恶劳,他最开始很勤奋。”
栖乐问:“发生什么了?”
荷月看着前方,面露回忆状,须臾,娓娓道来。
“贾善人一边在村里卖低价粮,一边招募人去他的作坊做工,最开始入作坊很容易,村里很多人都贪慕作坊无风无雨,比种庄稼舒适,况且在作坊做工的银钱也足够买粮食。”
“渐渐地,农田就开始荒芜,没有春耕哪有秋收,自然就无所谓冬藏,贾善人在秋初的时候就以作坊营收不好为由,减了这些有田的农户。”
“此前一直有银钱进账不觉没钱买粮,一旦断了作坊的收入,才发觉那些钱无非就是买平日的口粮,于是过冬就成了问题。”
人总是容易活在一种幻觉中,那就是有营生时总觉得收入是够的,一旦断了营生,才发觉之前也只是够活着。
前后无路时,微微带着一点光的路,就毫不犹豫走了下去。
其实也走不通。
栖乐不禁道:“所以农户就将田卖给贾善人了?”
荷月点了点头:“为了解决一冬的粮食,村里的人只能如此。”
“理应来说,大家不该卖田这般爽快,彼此互助一下,也能度过寒冬,贾善人还做了什么。”
“贾善人说,来年可以找他租。”
“然而银钱在手,一个冬天过去,很少有人能留出租田的钱,所以只能送鸡送女。”
栖乐叹息一声,想起无“鸡”之谈和有“鸡”可乘的故事。
“是啊,我就是被送之女,爹爹无田之后,租田的收成能余下得很少,人做着做着也没了耐心,彻底成了懒汉。”
荷月的语气中尽是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