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九十二点功德
林远意抱着母亲在前面狂奔, 出了村口，就听到救护车远远的开来，他跑得更快了, 双手发力，一气跑到了救护车前。
救护车停下来，车上迅速下来几位穿白大褂的医生，将林母拉进了救护车的急救舱，林远意赶紧跟了上去。
车门一关, 救护车呼啸着开往最近的医院。
急救舱里仪器“滴滴”地响着，林母的生命体征在仪器里已经检测不到了, 医生不得已用电击激起林母的心跳。
“呯——”随着电击，林母的上半身弹了一下，这一声电击将林远意的心都击碎了, 然而仪器上的数据还是越来越趋于平坦。
林远意的眼睛湿润了, 母亲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变成了抢救床上与世无争的人。
泪很快流下来，模糊了视线。
几位急救医生正在极力抢救, 一直到了医院，还没有放弃。
林母很快推进了急救室, 林远意怔怔地看着急救室上面的红灯发呆, 整个身体都在微微打颤。
“意意……”突然松天瑞的声音在精神海里响起, 带着颓丧和着急。
“瑞瑞, 起死回生的药神也治不好将死之人，是吗？”林远意早就知道母亲已经无力回天了, 现在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这时，抢救室的灯灭了，一位医生走出来, 朝林远意鞠了个躬然后说了句：“强烈刺激导致心脏起搏功能失效。我们已经尽力了，节哀顺便。”
林远意连连后退了几步，整个人瞬间像被抽走了灵魂。他真的失去了母亲。
子欲养而亲不待。
昨天还言笑晏晏的母亲，今天已经天人永隔，母亲甚至都没有和他说声再见，就这样仓促地走了。
“意意！”松天瑞大叫了一声扑了上来，到了林远意面前又堪堪停下了，他的大眼里写满了担忧，局促地看着林远意，不知道安慰林远意。
神仙体会不到凡人的生老病死。
但他看到林远意落泪，就扯着心痛，只能陪着一起哭。
以前都是他哭，林远意花式安慰，现在，除了哭，他不知道能为林远意做些什么。
“出息！”松天瑞正在脑中搜索着看过的影视剧里是怎么安慰失去母亲的人时，一道冷喝打断了他。
他和林远意同时抬头，便看到之前久不见踪影的二哥松天琦又出现在眼前。
“二哥，你……是来带意意妈妈走的？”松天瑞的脸上糊满了泪水，不知道是哭林母还是心疼林远意。
“我不亲自拘魂。但我……可以给你男朋友开个后门，小瑞，你别哭了。”松天琦还是一身黑衣，抢救室门口站着冷得像一座雕像。
死神嘛，天天与死亡打交道，死亡激不起他的任何怜悯。
“你可以将意意妈妈复活？”松天瑞的眼里闪出希望，他二哥神通广大，难道真的可以起死回身。
林远意的面上是木然一片，但心也同时揪起来，手指在手心里攥地发白。
“不能。但我可以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交待下遗言，也就三五分钟的面子。”松天琦说完，不管林远意同意不同意，朝他和松天瑞一挥手说道，“小瑞，我做法让你陪他去吧，吃了人那么多次供品，理应送她一送。”
“跟紧我。”
话音刚落，林远意便觉得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中，等眼睛前再有光亮，他便看到一条笔直的路。
路的两边种着一望无际的粉红色花。
只有花，没有叶。
彼岸花，花叶两不相见。
“她在奈何桥头等你。动作快点，小瑞，精神点，我带你来，不损你的功德。”松天琦的身影在他们两面前闪现，指了指前面排队过桥的一队“人”说道。
“意意，快去找咱妈！黄泉路的尽头就是奈何桥，上桥就得喝孟婆汤，这样她就记不得你了。”松天瑞想拉着林远意快走，但他还是没能拉住，手穿过了林远意的身体。
林远意僵直的身体动了起来，他现在已经无力消化面前的一切现象了，他只想快点找到母亲。
松天琦在前面带路，他没有走，是飘着过去的，“倏”地一下就飘到了老远。
等林远意一路跑到了奈何桥头，他看到黑无常蹲在桥头抽烟，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一个一个通过的鬼影。而白无常则在看到松天琦的那刻脸上露出了笑，惨白脸上的红唇一咧，别提有多渗人。他在白袍兜里掏了两下，掏出一包烟想递给松天琦，嘿嘿说道：“大人，抽根？”
松天琦摆摆手，看了一眼排着队上桥的鬼影，对白无常说道：“回头年终考核的评委分，我会给你俩打优秀。”
“嘿，那多谢了！”黑无常从桥头站起来，远远朝松天琦做了个揖，转头对后面一个影子说：“去吧，你儿子来送你，说几句话再上桥。”
一个身影从黑无常的身后慢慢显身，“妈！”看到这个熟悉的身影，林远意便叫出了声。
“阿意！你……怎么也来了？”林母已经知道自己是死了，可看到儿子也来了，她不免担心起来。
“妈，你别担心，你就这样丢下我走了，我……想送送你啊！”林远意边说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母亲到死都在关心他，他不能让她带着担忧上路，“我托了咱家门神到这里来，送你上桥，我就回去了。”
“真的？”母亲像四周张望，看到了一身黑的死神大人正盯着他俩，还有林远意身旁与自家门神长得一样的一个少年，这才放下心来。
“阿意，你……要好好的！妈，陪不了你了。”看到儿子不是枉死，林母的眼泪这才哗啦哗啦掉下来。
“妈……”
林母已经没有了实体，母子俩相对无言，只能对着抽泣。
“废话少说，时间富贵着呢。”一旁黑无常催了一句。
松天琦在旁边看着，突然对松天瑞说：“我在门口等你。”然后便闪身消失了。
他受不了人间的唧唧歪歪。
“阿意，妈到死也没能看到你结婚成家，唉……”哭了一会儿，林母非常遗憾地说道。
每一个做母亲的，都不希望自己死后，儿子孤苦伶仃地生活。
“妈，我有对象了，就是……咱家的小门神。妈，他叫松天瑞，我早就和他相爱了……我瞒着你，是想他有了实体再让你看，可是、可是……”林远意说不下去了，他转头看向松天瑞。
松天瑞朝前面走了一步，他低着头，羞涩地喊道：“妈。”
“小门神？他、他、他……是男的？”林母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对于是人是神的问题，她已经不再纠结，现在她自己也是鬼了。
但男女的问题，她还是有些促不及防，没想到儿子是弯的？看来，儿子一直对她介绍的姑娘无动于衷，原来是这个原因。
“妈，儿子不孝，现在才和你出柜。我的爱人，他是男的，是……一个神。”林远意眼含爱意的看了一眼松天瑞，松天瑞被林母打量着，低头绞着自己的衣角，有些不太自然。
“唉，男的就男的吧。妈要不是死，也会被你气死。现在死了，也不能再死一次了。你们俩就好好过吧。”林母是个传统思想的老太太，为了那次飞蛾扑火的爱情，带着独子艰难生活，终身未再嫁，她叹了一声气，无奈地接受了。
这样的老太太，要她接受儿子出柜，是很难的。可是，人死了，一切都看淡了，儿子喜欢，比什么都强。
“谢谢。”松天瑞被打量了半天才挤出来一个感谢。
感谢林母每日三餐给他供的食物，感谢林母将林远意培养得这么优秀，感谢林母不嫌弃他。
“小门神，妈没什么准备给你的，之前都是给儿媳妇准备的，你要是不嫌弃，我房间的抽屉里有个红布包，里面有一个龙凤金镯子，是我妈留给我的，我本来想留下给儿媳妇的……”林母左看右看松天瑞，也没看出来儿子到底人家什么。
“不嫌弃，不嫌弃。谢谢……妈？”松天瑞惶恐地答道，试探地叫了一声妈。
“哎！我到死还能听到儿媳妇喊我一声妈，真是死也瞑目了。”林母感慨了一声。
“358号，快一点上桥，你的号到了！”桥上，端着汤的孟婆探出头来，朝桥下喊了一声。
“快点吧，时间到了。”黑无常催促。
“妈，你快去吧！”林远意心急道。
人死需要轮回，要走过奈何桥，误了时间，便会成为游荡在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
“阿意，妈没多少钱留给你，抽屉里留了十万块钱存折，密码是你的生日。还有坟我也自己买好了，产权证一起放在那个抽屉里。阿意……你保重！”林母一步三回头地走上桥，孟婆已经端着汤等了好久。
“妈！”林远意走到了桥下，仰着头喊了一声。
“阿意，来世……来世，我再做你的妈！还有……请你原谅……你的父亲吧！毕竟我们曾经相爱过！”林母端过碗，喝了一大口后，便没了声音，转过头去，木然地跟着前面的人，下了桥去。
“妈！妈！”林远意喊了两声。
林母不再回头。
喝了孟婆汤，真的能忘记前尘往事，前一秒放在心尖上的儿子，下一秒就忘记了。
林远意颓丧地缓缓蹲下，狠狠捋了把自己的头发，喃喃道：“妈，为什么要原谅他？”
爱，能让仇恨烟消云散吗？母亲这么多年，从未说过原谅。
让儿子原谅父亲，想来是不愿意再让儿子陷入永无止境的仇恨中吧？
“意意，我们……走吧！在地府时间久了，会对身体不好。”松天瑞目送着自家“婆婆”下了奈何桥，随着大部队拐过三生石，就看不见了。
“瑞瑞，我现在……只有你了。”林远意双手抱头，脸埋在自己的膝盖中，闷闷地说。
“意意，我会一直……陪着你！”松天瑞说着说着，便泪流满面起来。
因为，他能预见，不久的将来，他也要送林远意过这奈何桥头。
凡人的寿命，太短、太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