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远嫁瞿塘镇
在我的家乡秦城，有一种开在秋末的鹅黄色三瓣小花，唤作桑落。
桑落开尽，冬天也就来了。
在冬天来临之前，应着桑落的花期，还有个为期七日的拾桑节，这七日里，人们捡拾落在地上的桑落，或拿回去染布，或酿酒，或做成酥饼，或熬几碗热腾腾的汤喝下，据说，不管你是穿了用桑落染的衣裳，还是饮了桑落酒吃了桑落饼喝了桑落汤，这一整个冬天都会暖暖和和的，邪寒不侵。
我最爱吃慧姨做的桑落饼。
离开秦城之后，我甚少念着那个地方，只偶尔想起那个铺满细碎黄花的院子，想起慧姨做的桑落饼，会有些许失神。
瞿唐镇没有桑落花。
这里的冬天一夕间就来了，也没个征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突然灌入的冷风激得我一哆嗦，之前染上的风寒还未好全，这会儿又开始咳嗽了。
“小姐怎的跑风口坐着了？”桃符赶忙将门关上，又绕过我将窗户关实了。
“到瞿唐镇不过三月，小姐都病上好几回了，还不惜着些。”
“无妨，整日关得死死的不透气也不成，人都给闷坏了。”
“这瞿塘整日里刮的都是什么妖风！冷得要死！”桃符满脸写着埋怨，从里屋取了件带绒边的披风盖在我身上，语气忿忿，“病了总归是自己受苦。”
我拢了下披风，有些无奈，桃符这个小丫头，关心人的时候也是凶巴巴的。
“今儿我去问府里的管家什么时候放炭，说是要月底才放，要说这瞿唐的气候也太差了，秦城这会儿还能穿单衣，就没挨过这样的冻。”
桃符絮絮叨叨的将冷炉拿到一边，“好说歹说，也不肯先拿点给我。”
“倒也还没冷到不能忍受，实在不行自己去买点回来生着。”
我把钱袋递给桃符，“这里有些银子，就塞点给这府里的人，找个熟识的带你去更好，你自小怕冷的，再买床被子回来盖吧，看见什么好吃的也带些回来。”
大抵是听到吃的，桃符忽而高兴起来，“离了秦城，小姐做事说话做事倒真像个小姐了。”
“你也知这不是秦城，人后就罢了，人前说话可不能这般。”
“是是是，”桃符敷衍的应着，片刻叹了口气，“按理小姐需要什么，这府里该主动给添才是，怎么说也是唐府未来的少夫人，也不知这唐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我面色不对，桃符止住了话头，有些无措的坐到窗边拿起我做了一半的针线，低头忙活。
我苦笑，唐家什么意思我最清楚了，至始至终，他们想要的新娘都是秦袂瑛，不是我。秦袂瑛不嫁，这门婚事又不能作罢，只好把我塞过来顾全两家颜面。
唐家给配的下人都守在外庭，除却送每日饭食，洒扫庭院，一般不会进来，若我不主动开口询问些什么，他们甚至懒得和我多说半句。
见面唯有一声秦姑娘，不看我，也不等我回应，匆匆便走了。
虽乐得清净自在，可内庭里只我和桃符，两人都不说话时，就静得可怕。
应是水土不服的缘故，我初来时便生了病，一病便要在床上躺个几日，反反复复总好不彻底，唐府如今当家管事的唐二夫人只叫我好好休养，等身子好了再成婚，说瞿唐不比秦城，气候一日三变的，我娇弱，没事少出去吹风。还配了些下人来守着我养病，但凡我想出去走走，便劝说风大天寒。
总觉着是变相软禁。
桃符也是近日才能在外走动的。
我不仅不知瞿唐是什么样，就连这唐府，也没好生看过。
我住的地方叫流芳庭，偏僻老旧，该是唐府空置了许久不用的，有个很大的院子，只生着些杂草。
唯一有棵看上去上了年头的桃树还有些姿态，可这个时节又不开花，哪哪都实在太闷了。
“桃符，”我玩着桌上的杯子，忍不住开口，“你待会儿出去再帮我买些话本来吧，再看看有没有制琴的地方，再买点花草笔墨纸砚也买些”
“小姐总说，只要能离开秦府，走哪儿都会是好日子，眼下的日子是小姐想过的日子吗？”
桃符叹了口气。
我哑然。
当初继母要我替秦袂英嫁来瞿塘时，我一口应下，对桃符是这般说的，对慧姨也是这般说的。
我的毫不犹豫刺痛了慧姨的心。
那日她拉着我的手，眼泪止不住的流，说孩子，世上哪有女子好走的路，全是命罢了。
我忘不了她那哀戚的眼神。
好在，如今虽有落差，倒还是比在秦城顺意不少。
给慧姨报平安的信笺，不知她收到没有。
“好桃符，也许是太过开心终于从秦府逃脱，不愿意去想以前的事了，你倒点醒了我，要更珍惜眼下的日子才是。”
到了新的地方，可以重新开始，那就尽力过得好一点。
桃符小心翼翼的搬着板凳坐过来，“小姐我问你件事你可别生气。”
“问吧。”
我瞧着她手里的刺绣。
在秦城我不爱做这些东西，也没机会派到这么轻松的活，到瞿塘来，倒生了些兴趣。
主要也无别的事可做。
流芳庭除了桌椅板凳床窗铺盖横梁，以及一些暗色沉闷的摆件，真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就连这些针线，都是桃符给外庭的人塞了不少钱才要来的。
“小姐一点也不在乎唐公子怎么对你吗？你到秦城来也三月有余了，他竟从未来看过你。唐二夫人说是成婚前不宜相见，听着倒像是在替他遮掩，竟是连句话也没捎来过。”
“没有那么在乎。”
说来好笑，出嫁时，竟也生出些既然嫁了，便要与这位唐公子相敬如宾的念头。
经他冷待，倒清醒了几分，还是莫要把希望放在他人身上的好。
我撑着下巴，“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谈不上在乎的。不过怎样我都感谢他，给了我唐夫人这个身份，让我可以离开秦家。”
“外面的人可不是这么说的……”桃符一脸为难，“不过他们的说法很合乎常理，要我也信。”
“嗯？”
“他们说小姐你生得奇丑，唐家少爷与你相见后当场被吓跑，从此以后再不敢近小姐半步，也不让小姐出门……小姐不得唐家公子喜爱，才郁郁寡欢缠绵病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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